云台春

楚明音在回府的路上，一直沉默。
这种沉默，和刚才来的路上那种沉默，又完全不同。
萧亭渊欣赏着自己杰作，嘴角一直噙着一丝笑意。
不知道过去多久，楚明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能否免去他们的劳作？”
一想到刚才看见的情景，楚明音就只觉得心痛难忍。
从小锦衣玉食，哪怕嫁人生子，也都将自己收拾得处处精致好看的阿娘，如今穿着粗布衣裳，瘦骨嶙峋……而自己从小带着长大的弟弟，身量竟如此瘦小，她如何能接受？
萧亭渊看住楚明音：“舍不得？本王能救他们一条命回来就不错，为何还要养着他们？”
楚明音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愣住。
她答不出来。
最终，她道：“就看在，当初我父曾教导你三年，我母曾为你做过衣衫，我阿弟也曾跟在你身后……”
楚明音不提过去还好，一提起过去，萧亭渊眼眸微眯，脸上笑意尽失去。
他伸手捏住楚明音的下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而他盯着她的眼睛，冷笑道：“你不提我倒忘了。你父曾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乱臣贼子，你阿母曾让我莫要再登门，你阿弟也曾朝我吐过口水——还有你——”
他另一只手扯过楚明音的右手，神色更加阴鸷：“还记得吗？就是这只手，差点要了我的命！”
楚明音说不出话来。
萧亭渊所说，都是真的。
但……
萧亭渊狠狠地将楚明音一掼，使她跌倒在地，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她：“我若是你，我才不敢提从前。不过，我倒不似你们一家那样心狠，因此饶了你们性命！你若识趣，便该知如何做！”
楚明音默默地支起身子跪好，冲着萧亭渊磕头：“奴婢求王爷。”
萧亭渊语气仍是冷的：“楚明音，你记住，今日他们受罪，都是你所赐！”
楚明音顿住，双肩剧烈颤抖，终归是敌不过这句话带来的伤痛，喉头一甜，就这么一口血喷出，人也失去知觉。
再醒来地时候，楚明音已是在王府下人房里。
下人房都是通铺，因都在当值，此时就楚明音和一个小丫鬟双喜。
楚明音一醒，双喜就发现了，立刻出去喊管事嬷嬷来。
管事嬷嬷过来时，脸上只有不耐：“真不知你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不过，王爷好心，不叫你死了，我也不得不管。你听好，从今日起，药需得按时喝，活却也得好好干。王府可不养闲人！”
“你就在王爷院里，你的活就是伺候王爷。王爷不在府里时，你就要打扫清洁，浆洗衣裳！做粗活！敢偷懒的话，我自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至于月钱，你是没有的。若要什么东西，你可问我要。该给的我自然会给！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另外，记住了，你现在可不是什么贵女了，少给我动不动就晕倒吐血的，我可不吃那一套！”
一通训诫后，管事嬷嬷走了。
丫鬟双喜看着楚明音，冷哼一声：“你这种贱女人，别指望我伺候你。反正嬷嬷说了。只让我看着你，别死了就成。自己倒水喝！”
楚明音艰难支撑着爬起来倒水喝。
看她歪歪斜斜的样子，双喜嘲道：“你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长得还丑，也不知道为啥王爷要把你放在身边。”
楚明音也不理会，自顾自喝水。
双喜觉得没意思，渐渐也就懒得说了。
中间还来过几个丫鬟，明着是找双喜的，可楚明音从她们不断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都是来看她的。
不管她们说什么，楚明音都只当没听见。
等到都觉得无趣，也就不说了。
楚明音喝了药，又抹了床头放的药膏，又吃过一碗汤泡饭，感觉精神了许多。
夜里，双喜催她去伺候：“王爷快回来了。”
楚明音就换上粗布衣裳去伺候——这衣裳磨得她溃烂的伤口隐隐作痛，动一下都如同受刑。
到了知竹院，楚明音依旧跪着等萧亭渊回来。
别的丫鬟当然没有这个待遇，但她被特地吩咐，要如此。
跪着倒还好，除了膝盖痛，只要不动，其他地方就不痛。
知竹院还有别的丫鬟，这会儿她们站在屋里，看着楚明音，小声的说着悄悄话，表情个个儿都是嫌弃不屑。
竟无一人对楚明音有半点善意。
楚明音也不在乎，兀自跪着，琢磨自己的事情。琢磨该如何讨好萧亭渊——是的，她想要家里人过得好，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萧亭渊想要什么呢？
楚明音回想从前，却一一否掉了自己能想起来那些。这多年过去，萧亭渊恐早就变了。
而且，萧亭渊对她，定是恨的。
白日里他掐着她脖子的样子，掐着她下巴的样子，她看得出。
他想要传国玉玺。
但这个东西，她现在没有。甚至，他态度很强硬，连讨价还价都不肯。
而且，结合这几日来看……
或许，萧亭渊还想要报仇。报当年那一刀之仇。
楚明音思索着，渐渐捋清一点头绪。
就在楚明音思考的时候，萧亭渊回来了。
萧亭渊一身酒气回来了。
但他神色清明。
他未看楚明音一眼，只道：“沐浴。”
跟着他的小厮就看了楚明音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听不见主子吩咐了什么？”
楚明音本已起身了，但跪了这么久，腿早就麻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跟上去——她还是不能好好地走路，尤其是走快了之后，更显得踉跄不协调，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样，步调可笑。
替萧亭渊宽衣到最后里衣的时候，他自己抬手了：“本王嫌脏。”
楚明音一愣。
见她不明白，萧亭渊难得好心解释一句：“别人碰过了，本王嫌脏。”
楚明音明白过来，这个脏到底是什么脏。
不是身体上污垢没洗干净。
而是那种脏。
失去名节的那种脏。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种污蔑和羞辱，足以让她们去死。
楚明音垂下眼眸，手指掐入掌心，甚至不得不咬紧牙，才能维持住平静。
最终，楚明音只是安静后退一步，低垂着头，乖巧无比，什么也没有辩驳，什么也没有解释。安然的接受了这句羞辱。
她想：也许，还是应该表现出愤怒和羞耻的样子。这样萧亭渊才会更痛快些。他痛快了，阿娘和弟弟就能好过些。
于是，楚明音头埋得更低，微微地抿紧了嘴唇。
萧亭渊冷淡声音响起：“去边上跪着，莫要让本王看见。”
依旧是嫌恶。
楚明音收敛起表露出来那些东西，安静地跪到更远的地方。
自然也看不见，浴池里萧亭渊微带烦躁地闭目养神。
他胸口一个宽约两指的伤痕，在雾气缭绕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