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鬓簪花

离酉时还差两刻，季溪舟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县衙大门。

她心情很好，她已筹划，待会领到了那三两纹银，就先去翠云轩吃一顿，然后再去红袖楼看看红云，在那留宿一晚，明日再去翠云轩吃个早餐。

此后，她回白歌镇，睡一觉。

这一生，也就走到尽头了。

有时候，祸福真的很难分清楚。

比如今天，洗个澡能被砸两具尸体，明明离死只差一天了，偏偏还让她再经受一次碎骨的折磨。

可是，她在痛的地上打滚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株乌头。

乌头可是好东西，从头到尾，都有剧毒。

她摸着放在衣袖的那株乌头，心情越来越好。

先服毒，再烧炭，她坚信，这一次自己绝对会死。

正准备直奔账房，突然被拦住了去路。她一个刹车不及，差点和那人迎面撞上。

哪个不长眼睛的，是不是有病。

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见不到眼睛的脸，眼角抽了一下，尽量放柔声音，“李捕头，您这是？”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没事就滚。

“韩娘子，大，大人，有，有事找你。”

她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又死人了？”

不是吧，她想死就那么难，他们死怎么就这么容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也不是她多想，她一个仵作，知县找她总不会是找她商量国计民生。

季溪舟欢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雾，这该不会耽误她自杀的大事。

她的心思已经滚了一大圈，李老三才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不是。”

不是死人。

季溪舟心情瞬间转晴，“麻烦您下次说话先说重点，好吗？”

既然不是死人，那应该不会影响她今晚的行程。

李老三被季溪舟这一番抢白弄的更说不出话来了，看他憋红的脸她有那么点心虚。

她正了语气询问：“不是死人，那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总不可能是衙门要给她发赏钱。

李老三估计是知道自己说话困难，反倒不开口了，直接拽过她胳膊就往大堂走。

这……虽然她不是个小姑娘，可好歹也是个女的。

她还是个寡妇。

“那个，李捕头，男女授受不亲。”

人微言轻，她的话直接被前面的人忽略掉。

整个县衙还没半亩地，不到一盏茶，季溪舟就被迫来到后院会客厅。

还未看到知县的身影，她先被几个喷嚏吸引了注意力。

季溪舟眨了眨还算大的眼睛，这才发现正堂端坐着一个陌生人。

一袭黑色锦袍，剑眉星目，玉冠束发，长发及腰，墨发和黑衣融入一体。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竟然是他。

山中的‘有缘人’。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想藏住自己的脸。

低头的那一瞬，她想起了自己脸色抹的那半盒胭脂。

藏个屁，她现在和见他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想明白这点，她镇定下来，重新看向他。

只见那放在鼻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宋言安后来问过她，当时见到他，她是什么想法。

她诚实道出，那双手如果砍下来摆在家里应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估计比咸菜要下饭。

“阿嚏”。

又一个响亮的喷嚏声让季溪舟灵魂瞬间归位，今天这县衙有贵客！

除了首位坐着外，旁边还站了三位。

一个个丰神俊朗，皆是穿着深色劲装，身姿挺拔，大长腿看的季溪舟眼睛一亮。

有点飒风景的是，三人动作统一地捂着鼻子，脸色十分复杂。

这是都感染了风寒？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坐在下首的知县站了起来。

“韩娘子来了，本官正要差人去请你呢？来的好，来的好。”

他似乎想迎上来，最后却皱着鼻子退了一步。

客气的语气，尤其是那“请”字，将季溪舟吓了一跳。

“大人客气了，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小人不知大人有客人，就闯了进来，实乃冒昧。既然大人有事，小人先去旁厅等候，大人您先忙。”

提脚准备走人，离她最近的少年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季溪舟拍着胸口，抬起头，“这位大……侠。”

少年看着知县，“这是仵作？阿……嚏。”

一个喷嚏，他高傲的形象毁之一旦。

季溪舟一向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往后跳开，险险避过了他的鼻涕与口水。

知县这次反应很快，立即指着她向端坐在上首的宋言安介绍：“陈公子，这位便是韩娘子，县衙仵作。那日，正是由这位韩娘子验的尸。”

季溪舟转过身，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所有人。

知县又转过头对她道：“韩娘子，这位是京城来的陈沐陈公子，陈公子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听到验尸二字，季溪舟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了。

上个月城西破庙那具无名死尸，还有下回分解。

京都来的，姓陈……

陈乃国姓。

再看上首那人气质，季溪舟心中震惊。

晋王宋言安！

难怪当着她的面杀了人也丝毫不见惧色。

季溪舟正考虑着要不要给他见个礼，宋言安自己先开了口。

“你是仵作？”

他果然没有认出她。

“这不废话嘛。”

嘴巴比脑子快，等季溪舟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这大厅突然变得有点冷，彼时，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收到了知县一记严厉的眼刀，季溪舟赶紧端正了态度，恭敬回话：“回禀这位公子，小人正是县衙仵作。”

大概是见她态度真诚，又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几人倒是没因她刚才那无心之言迁怒。

宋言安从衣袖里摸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掩着鼻子问道：“那人死因为何？”

季溪舟这十年也就验了两具人尸，很快反应过来。

宋言安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让她的心也提了几分。

出于对上级的敬重，她还是相当本分地看了知县一眼，以眼神询问是否要如实回答。

知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韩娘子，公子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

瞪什么瞪，她这不是给他撑面子嘛。

她脸上笑得谦卑有礼，“回公子，一剑封喉。”

“可有其他伤痕？”

“没有。”

“可有可疑之处？”

这话问的……她又不是捕快。

季溪舟脸上愈发恭谦：“小人才鄙识浅，未看出其他可疑之处。”

她一直都低着头，不知道他是何神情。

就在她觉得脖子快要折了的时候，站在宋言安旁边的陈霄出声。

“今日烦扰大人了。多谢大人体谅我家公子丧亲之痛。”

“不敢，不敢。匪患猖獗，本官也是愤怒万分，斯人已逝，还望陈公子节哀。”

知县说的慷慨激昂，不知道的以为死的是他家血亲呢。

“告辞。”

随着话音，季溪舟眼角余光瞥见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大长腿看的她又妒又恨。

几人朝她走来，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阿嚏。”

宋言安被她身上的香粉味熏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抬头，担忧道，“公子，风寒可大可小，得赶紧看大夫。”

宋言安：“……”

宋言安用眼神拦住了身边的人，又冷眼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她说错什么了吗？

宋言安那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时，她有些晃神。

泉中那两具尸体，后来她捞出来查看了一番。

她在他们身上翻到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外族文字。

外族人？晋王亲临......

这南泉县是要有大事了？

知县的叹气声让她回过神来，也提出了告辞。

不管什么大事，只要不影响她自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