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月

我在看守所待了一夜。
不到三平方米的单人间，硬板床，马桶就在头顶上。
女警带我去包扎伤口，然后填表录信息。
难免同情地跟我聊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我一个高知分子没必要那么冲动行事，行政拘留是会记录在案，甚至要通知单位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看着女警年轻恬静的脸，估计是个警校刚毕业的，还没有结婚。
我苦笑一声说：“小妹妹，你还太年轻。人被逼疯，有些时候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
她尴尬地笑了下，送我回房间。
我看着她笔挺飒爽的背影，心中讪讪难过。
我今年才二十八，也不会比她大多少。
二十四五的时候，我也对生活，工作，爱情，未来，充满了积极的向往。
认为很多事，靠讲理，靠规则，就能在稳步提升的纬度里过得充实。
那会儿我一辈子都没想过，有天我会进拘留所吧？
呵呵。
周六下午，徐阳来保释我了。
交了三千块的保释金。
因为我这种情况不算行政拘留也不算刑事拘留，应该算是治安拘留。
鉴于我本身不具有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加上那几个目击警官对我还是比较同情的，所以手续不算复杂。
徐阳开车回去，我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
后来他说，雷叔那边，他已经去道过歉了。
最后赔了一万五，他的儿女也表示，不会起诉了。
“那个变态摸我，徐阳。”
我转过头，看着他。
徐阳叹了一口气：“崔曦，你可能想多了。”
“徐阳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我失控吼道：“我说陶静吐口水你说我想多了？我说她偷我手镯，你说我想多了？现在这个老变态占我便宜，他掐没掐我胸我自己不知道么！你竟然还说我想多了？我脑子给驴踢了，整天意淫一个老变态摸我是不是？”
徐阳赶紧靠边停下车，看着我满面流泪的样子，他熄了火，拿纸巾给我擦眼泪。
“崔曦，我相信你。可是怎么弄呢？有没有证据，我现在回去，再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回头你也来保释我，行不？”
我别开头，只流泪，没说话。
“崔曦。”
徐阳抓了抓头发：“你知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跟我妈闹成这样，我不能不要我妈，我也没办法离开你。我让陶静走了，让小宝跟我妈住老房子去，就是为了尽可能避免你们冲突。你说，这个事难道能怨我么？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去找她？”
“她偷我手镯。”
我咬咬牙。
“崔曦，我不是说我妈偷手镯是对的。但她就那个文化水平，就那个认知。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她觉得陶静对小宝好，想感激人家。所以她就觉得，把送你的东西拿回来再送人家，也没什么不对。你跟她讲道理都没用，跟她吵架就有用了？”
我冷笑：“她觉得陶静好，把手镯要回来送给她？那她干脆把儿子也收回来，一并送给她好了。”
徐阳瞪我一眼：“你看看你，又这样。你到底是跟我妈过，还是跟我过？”
“你又离不开你妈。”
“那我不是已经想办法把她弄出去了么！你说不要陶静，我就让陶静走了。你说看我妈堵得慌，我就让她搬出去。你还想我怎么办？要不然这样，我妈一个月三千五的退休金，出两千给你当房租，你当她是个租客行不行！”
“那我回头还不是得给她育儿的辛苦钱？”
“所以你也知道，我妈帮我们带孩子，她再不对，也是付出了辛苦的。你何必一直这么咄咄逼人呢？姓雷的老头可能确实猥琐了点，但同样这也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的认知问题。他就这个素质，看到女的手脚就不老实，都六七十岁人了，你指望他能伟光正么？”
徐阳说到激动处，嗓子都哑了。
最后他问我：“崔曦，你说说看，你整天和动物打交道。面对一群连文明都没有的低等生物，他们的任何行为你都能理解，都能共情。你为什么偏偏要对家里人的道德标准，要求的那么高？”
我被徐阳问的哑口无言。
我想说，因为人是人，不是动物。
人有羞耻心，不会当街就骑上去。
因为人会商量，会交易，不会一言不合就打，就抢。
可是看着徐阳疲惫的黑眼圈，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种心情很失落，伴随着强大的自我怀疑，让我明明很有理，但搞到后来却好像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也是在那些毁三观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以后，我才终于明白。
那种奇怪的感觉——叫做PUA。
周一一早，我到单位。
人事部的宁老师找我，说要跟我谈谈。
事业单位里的人事行政大多是闲差，平时工作琐碎但轻松。我只有交假条和申请办公用品的时候才会跟她们打交道。
于是我心里难免嘀咕，该不会是因为——
果然不出我所料，治安拘留的基本程序上是要通知拘留人工作单位的。
宁老师请我坐下，然后先是说了些跟杜老大那天差不多的话，对我的遭遇以示同情。
然后层层递进，切入中心思想。
大概意思是说，根据我和单位的劳动合同，触犯刑法或被刑事诉讼拘留处罚云云的，是符合合同中规定当然解除雇佣关系这一条的。
“但是鉴于何教授你的业务能力过硬，专业知识扎实，单位领导经过再三商议，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一次机会的。毕竟，你这个事属于家庭矛盾，并没有危害到单位和社会。”
我点点头：“我明白。”
“所以，相应的惩罚还是要有一点的。今年的业绩奖金可能就……”
宁老师说一半留一半，这是给我缓冲的机会。
“明白。”
我说，没关系。
我一个月基本月薪一万六，加上绩效奖金，到手在小两万左右。
年终业绩一般会根据全年项目述职评判，就算全给我取消了，也不过就是少拿十万块罢了。
就当我赔给姓雷的老混蛋镶牙了。
“另外——”
宁老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