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之浮生录精彩章节

1

我有一个玩伴。

他是村口王寡妇家的小儿子，名叫二狗。

我们一起上树掏鸟蛋，拿尿和稀泥，用石子砸大鹅。

我俩被人称作桃花村双霸。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改成了桃花村双侠。

“什么是侠？”二狗问。

我想了想，“被人夹道欢迎者，可称为侠。”

“我们被人夹道欢迎吗？”

我又想了想。

在我们“行侠仗义”的时候，总是有大人挥舞着拳头对我们叫嚷。

我在二狗头上捶了个暴栗。

“真笨，怎么没有。就算现在不是，以后我们也是要做大侠的。”

“哦。”

“哦什么，你不愿意做大侠？”我惊诧道。

“你做，我在后面默默支持你。”他嘿嘿傻笑。

我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哼，你就瞧好吧，等我成了大侠，我罩你。”

“好。”

2

二狗去了华山。

二狗家穷，养不起他了，正好武当派在招人，他家人一合计，将他送去武当找找生路。

分别的那天，二狗的鼻涕比他的眼泪还多。

我站在村口给他挥手送别。

他说，等他学有所成，一定会回来的。

我笑着说，“到时候你就是大侠了。”

3

不久，我家人为了我的出路也发愁起来。

他们说我已经十二岁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点不像个女孩，以后嫁人是嫁不出去的。

我才十二岁，提什么嫁人？

我从原来的小贩听说有个门派叫云梦，专收女弟子，不如去那里好了。

我跟家里人说了，家人商量之后也同意了。

于是，我踏上了前往云梦的旅途。

4

在云梦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都很充实。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二狗，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功夫练的怎么样，他还记得小时候的约定吗？

我下山的时候，买了只鸽子。

我开始给二狗写信。

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写，字也歪歪扭扭的。

后来，越写越顺了。

二狗收了信，就会回我一封。

我讲他给我写的每一封信都存了起来。

不知不觉，也有了厚厚一摞。

5

我们都长大了。

终于可以离开门派，开始闯荡。

二狗提议我跟他一起。

他说他的功夫不错，就缺一个帮他疗伤的人。

好家伙，夸自己不害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我同意了跟他一起走。

我们开始一起闯荡江湖。

他每次受伤，我为他疗伤的时候，他总对我说，“幸好有你在身边，有了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油嘴滑舌。

有时候我会想，幸好，我去了云梦，现在才能帮上他。

6

边疆告急，北蛮来犯。

二狗再也坐不住。

他说他要加入关山，跟大家一起抗击蛮夷。

他想让我跟他一起去。

但我不想去，也不想让他去。

我们两人第一次吵架，闹得不欢而散。

他参加了关山，我回了桃花村。

7

在桃花村，我见到了他的父母。

跟我的父母一样，他们都老了。

当我回答他们的疑惑，向他们说明二狗的去向时，他的母亲，那年过四十的女子，背过身去，偷偷哭了。

二狗真是个混蛋。

他一点也没想过他的父母。

与此同时，我心中蔓延开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他会死吗？

他曾说过，大丈夫顶立于世，为了证道，死不足惜。

但我不想他死。

我想他活着。

所以我才反对他前往居庸关。

我才不管什么家国大义，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在云梦这几年见识到的血淋淋的事实。

我再也没见到他的信鸽。

我也再没给他写过信。

我们之间断联了。

8

战火燎原，居庸关的混战持续了几年。

整个江湖都受到了波及。

我们云梦中，也有人组织了一部分云梦弟子加入关山，共抗北蛮。

我没有参加。

对我来说，这无异于去送死。

我怕死，我不去。

什么有我在身边就好了，都是屁话。

仗着有人治疗就一股脑地冲锋在前。

愚蠢。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关山热在云梦兴起的时候，我悄悄下了山。

在那样一群热血青年面前，我看不起自己的懦弱。

正如二狗所说，“你小时候不是挺大胆的么，怎么遇见这点事，就做缩头乌龟？”

我承认我是缩头乌龟，我就是怕死，行了吧。

我不是热血青年，我还是继续下山历练，做我治病救人的医生好了。

9

我在江湖跑了一年后，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我母亲被牛顶了，在家躺着。

我赶紧回了家。

给母亲看过病，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二狗的母亲来看望我的母亲，顺便向我打探起二狗的情况。

我这才想起来，自二狗加入关山，前往居庸关已经一年多了。

可我没有他的联系。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面对他父母的询问，我只能沉默。

他的母亲，又在偷偷抹眼泪。

“我去找他吧。”

实在看不得人哭得我头脑一热，我这么说道。

说完，我就后悔了。

去战场无异于把生命交给未知，这是我最害怕的。

可是，在听到我这么说后，二狗母亲对我哀求的眼神，使我没法将说出的话收回。

没事，我又不是去打仗，我只是去找人，应该没事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10

我独自一人前往居庸关。

二狗的大名叫莫归。

我一路问过去，倒真让我问到了。

有个小二说，莫归在他们店里吃过饭，还大发了一通言论，引得周围的人都来叫好。

有个先生说，莫归在他这借笔墨写过书信，只是这些书信从未发出过。

还有个小朋友说，莫归给他买过蜜三刀，还掐了他的脸蛋。

……

从每个人的口中，我拼凑出二狗的边疆生活。

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有酒，有歌，有热血一腔的同伴。

关山同照，与子同袍。

我走过他走过的路，吃过他吃过的饭，听过他喊过的口号。

可唯独不见他。

11

战争残酷。

那么多的伤员，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多。

医者仁心，我不愿看着他们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开始动手为他们处理伤口。

这一忙，就忙了数日。

在空闲的时候，我会问这些伤员有没有见过莫归。

终于，我在一个人的口中得到了准确的答复。

伤员都治疗的差不多了，我准备去找二狗。

12

在我见到二狗的时候，北蛮的进攻又来了。

他只来得及跟我说一句，“等我回来”，就拿着剑走了。

我从前线退下来，等着他回来。

可这场战斗迟迟不见结束。

等一切终于平息的时候，我才得到一个消息。

二狗死了。

尸首在战场上，被人踩踏成泥，无法收尸。

我才刚见到他。

还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

老天爷，你是真的无情……

二狗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夺走这么年轻的生命！

13

二狗的剑被人带了回来。

我把它立在了刀冢。

负责保管关山名册的守望人将一沓信交给我，说是二狗留给我的。

我一封封看过去，有一半是写给家里的，一半是写给我的。

他怕家里人担心，所有给家里人的信没有寄出去。

他怕我生气，所以给我的信也没有寄出去。

我看着一封封信，眼泪滴滴答答。

我带着他的信回到了桃花村。

他的母亲，这次终于不再偷偷地抹眼泪了。

她的哭声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闻之落泪。

我想起二狗曾经的问题。

什么是侠？

我回答，被人夹道欢迎者为侠。

如今，二狗，整个村子的人为你送葬。

你是大侠，真正的大侠。

而我，贪生怕死之徒，如今，也借了你的光，暂时，做一次大侠。

14

我处理完二狗伤势，就前往了居庸关。

我总是比二狗慢一步，这次，他终于停在了原地，让我可以去追赶他。

二狗，我来了。

我来看你看过的世界，吹你吹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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