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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晚上六场酒（五）

区总听见了张加帅在外间客厅里说起过生日的话，特意用手机查看日历，农历九月初七，想来是他的生日。

去年梁总由央化供销公司副总经理外放华东地区任副省长，实现了副部级的跨越。区总为了别出心裁，与张加帅二人曾到北京师范大学求购启功大师墨宝一幅，用来赠送给梁总作为贺礼。在朋友的引荐下，直接找到了启功大师的关门弟子，现任启功书院副院长。张加帅一顿茅台，加上不落俗套的吹捧，让并非学究的副院长眉开眼笑，一定要现场挥毫泼墨，为二人题字。

张加帅当场提出，请副院长写“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过百花杀”这个反诗半首，副院长顿觉败兴，直言张加帅看着一表人才，怎么如此草莽？启功书法传承是书生意气、温文尔雅，当然不适合这样的遣词造句。

张加帅哈哈大笑，拿出身份证来真诚地解释道：“先生莫怪，小子是农历九月初八的生日，今日有幸得见先生丰采，以此诗句记录今日之事，九月八只不过是代指我，而先生鹤立鸡群，把我们这些俗人都羞煞了，因此耍个小聪明，说出一句反诗。先生见笑，先生海涵。”这一通彩虹屁，拍得副院长真正神采飞扬、挥斥方遒，张加帅得墨宝一幅，也让区总记住了他的生日。

“哎呦喂，加帅，来，你丫来！”区总扬声招呼他，张加帅挂断电话紧走几步来到里间，立正站好询问：“请领导指示”。桌上四位领导都笑了，区总也是笑眯眯地抓牌打牌：“你丫打电话，姆们听见了，相好的给过生日啊？”

“误会，误会，男朋友。”张加帅故作娇羞的扭捏样子，逗得四位领导笑出了声，“瞅你丫那凑行，真够瞧的！”区总笑骂，没再理他。其实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祝你生日快乐之意，也是区总向其他三人婉转表达今天早点儿结束，别耽误张加帅过生日的意思。

张加帅坐在茶桌前，一边继续烧水一边想着，今天晚上这是三场酒了，凶多吉少啊，先给老婆发个信息吧，

“老婆，晚上大酒，不回去住了，爱你”。

“爱你，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后院稳如泰山。

其实婚姻必须是双向选择。为啥一定要讲究门当户对呢？根本原因是原生家庭三观一致，生活会很融洽。张加帅的岳父是国有制企业的处级干部，岳母是全职太太，所以教育出来的女儿是通情达理，大气磅礴，从来不会对张加帅的社交横加干涉。

岳母对待岳父的准则，总结起来三个字“放风筝”：不管你睡在哪儿，你记住家在哪儿；你手里有多少钱，给谁花，花多少，我都不管，但只要是交给我的，你也别惦记，我花了还是我攒下了，都归我。岳父这风筝飞的再高，线也攥在岳母手里。

时间接近五点半，也没有别的电话和信息，张加帅起身问区总：“老大，给您冲一杯咖啡吗？”

这是两人之间的暗号，两人去巴厘岛旅游的时候，发现了一种东革阿里草本咖啡，功效远胜蓝色小药片，事前两小时服用，再多喝几杯热水，真正实现随叫随到，又硬又好。张加帅托当地华人导游买了很多邮寄回国内，居家、旅行、娱乐必备，区总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它。

冲咖啡的意思就是晚上有人陪您，您现在喝了，两三个小时以后状态正好。区总一听明白了，“好的。几位爷，天儿也不早了，赢得也不少了，这圈打完就结束！”

没过一会儿，公安局的李政委第一个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没动本儿，全是赢的，加帅，归你了啊，祝你生日快乐，小伙子真棒！”说完拔腿就走，桌面厚厚一摞钞票，李政委没拿。

孙总和李总还在整理钞票，一听这话，把钱也都放在桌面上了，孙总说着：“李政委这是没本的买卖啊，得了，输赢我也不算了，也归加帅了，生日快乐。”说完也往外走了。

李总站起身整理腰带，“妈的他俩是借花献佛，全是赢的咱大老李的，加帅，你生日，我是赞助单位。”拿起手里的钱又扔回桌面。

区总哈哈大笑，拿起冲好的咖啡吸溜一口，大声说着：“你今天是雇了我们四个人给你打麻将啊，输赢全成你的了。”

张加帅没推辞，故意做出一副爱财贪小的表情，把桌子上的现金敛吧起来码整齐，塞进随身的挎包里，不是六万，就是七万，肯定是个整数。

一起打麻将的这几位领导，每个人都是上桌时成沓的现金，当面现破开封签，一人一万先玩着，输光一沓，再开一沓，除非谁临时有事儿，一般情况下是，谁把成沓的快输光了，谁张罗结束，最后一把输赢不给结算，没输光的那几张钞票也不拿了。

如果只有张加帅伺候牌局，剩下的钱就归张加帅，不在多少，是个心意，如果有别人陪着，张加帅一眼不看，绝不伸手。牌局散场，每个人都是自觉间隔一会儿，再往外走，也不用送，都有司机。

区总站在窗前拿着手机，一边左右扭腰，一边回复信息。估计小邵的信息早就发过来了。区总说：“不用管我了，你去忙吧，房卡放前台，我去楼下洗澡，修修脚。”

区总拿着手机离开，张加帅用房间电话让服务员送来几瓶水，趁这功夫把茶水残渣烟头都收拾干净，拿起挎包，把房卡和两包细支南京九五香烟交给前台，怕自己走后区总抽烟不方便。

张加帅自己开车直奔贵宾楼，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划拉着手机打给金星：“哎，晚上你都招呼谁了？”

晚上金星带着安海、盼盼和狐狸，一个车四个人过来的，金星和狐狸是张加帅的发小，盼盼是女同桌。

盼盼从小就胖，张加帅给起的外号叫熊猫盼盼，后来，连她家里爸妈都叫她盼盼了。说起来也逗，小时候她爸妈看盼盼天天追着张加帅，有时候在张加帅家里吃、家里住，以为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初中，张加帅家从县里搬到常山市，她爸妈还不死心，天天督促盼盼减肥。可是盼盼知道，美丑与减肥无关，张加帅这家伙不可能跟她搞对象。盼盼结婚早，离婚也早，前夫聚众斗殴致多人轻伤判了三年半，盼盼心情不好，安海乘虚而入，抚慰了盼盼的空虚寂寞冷，也导致了盼盼的离婚。

张加帅对安海的印象是心术不正，可惜了一身本领。安海比张加帅他们几个大六七岁，十四学徒修车，十八出徒结婚，本地首富三老板白手起家承包第一个煤矿井时，安海就开着个破面包跟着三老板，摸爬滚打，冲锋陷阵，把三老板的大事小情安排的明明白白。后来三老板完成原始积累成为了企业家，安海水涨船高，当时人送外号叫“安德海”，一层意思是说安海是三老板的大管家，另一层意思是说安海，比大太监安德海还缺德。张加帅跟安海接触的次数有限，几次交往能看得出来，这人是个枭雄，捧人捧上天，杀人杀到死，在普遍用双核电脑的年代里，安海脑子里装配的是八核的处理器。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闲言碎语传到三老板耳朵里，三老板查证确有其事，两人恩断义绝，安海被扫地出门。离开三老板之后安海终日呼朋引类，车马喧嚣，不久便荣获新外号“二老板”，那意思是安海能压首富一头，也让安海忘乎所以。可惜这副做派引来三老板更加气恨，动了动小指头，安海就倾家荡产，无所事事了。现在更是靠盼盼维持生活。

金星也是外号，因为太白。他是陕北投亲来的，转学到张加帅班上，因为口音怪异，受同学们嘲笑排挤，他也是个倔强脾气，谁笑话他，他就打谁，天天被老师批评，学习也不好。张加帅是班长，个子又高又壮，老师想着金星肯定也打不过他，就让金星跟他坐同桌，把盼盼调到了第一排。盼盼不干，自作主张搬到张加帅旁边，跟狐狸一桌，直到金星跟他们都混成朋友了，盼盼又跟金星换桌，继续跟张加帅坐同桌。

金星刚从陕北转学来的时候，黄皮黑瘦，衣服也不合身，总是长出来一大截，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哥哥的旧衣服。后来可能家庭条件好点了，也适应了新的生活，越来越胖，而且是白胖白胖的，就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盼盼小时候就羡慕金星，撸起袖子比比胳膊，没有金星白，挽起裤腿比比小腿，还是没有金星白。张加帅听盼盼嘟囔太白了太白了，就给起外号叫太白金星，后来就成了金星。

金星跟张加帅的感情很深刻也很复杂。不是张加帅自恋，真的是金星把张加帅当成偶像一样崇拜的。因为金星没有的东西，张加帅都有。也许不认识张加帅之前，他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可认识了张加帅，他发现所有这些他说不清的、不认识的、看上去很美好的东西，都是在张加帅身上发现的、认知的、产生渴望的。金星的第一支烟、第一杯酒、第一次进游戏厅、打台球、去网吧、看毛片······

所有的一切都是张加帅带着他，可是突然有一天张加帅搬家走了，没有了张加帅的学校，他一天也呆不下去，甚至一度怨恨张加帅抛弃了他。狐狸他俩一商量，初二没念上几天就再也不去上学了。

从初入社会的敢打敢拼，到几次折戟沉沙，金星胸中始终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给张加帅看看。可是命运的轨迹就是这么离奇，张加帅考上大学，金星因轻伤劳教三年；张加帅结婚，金星正在跑路不敢露面；张加帅给儿子办满月酒，金星还是在服刑。直到这第三次出狱，狐狸竟然接着他，直接带到了张加帅面前。好久不见，一晃七八年。

金星每次打架服刑，都是因为狐狸。狐狸是个又狡猾又骚气的坏人，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不敢糊弄朋友。从小他只爱跟女孩玩，无论高矮胖瘦，只要是女孩就行。谁跟他玩，他以为谁是喜欢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当成爱情。而且他理所当然地不准女孩跟别人玩，又不敢直接跟女孩说，只能视别的男孩为仇敌，采取行动报复。有时是撕下两页书，有时是掰断一支笔，有时是往凳子上洒墨水，花样层出不穷，当时是报复了，可事后又总是被发现。每天基本上就是两种状态，让人打的趴在桌子上哭，哭完了擦干眼泪想着怎么实施报复，报复完了又会挨揍，让人打的还是趴在桌子上哭。

他跟金星同桌后，他想到了新的招数，对金星好，让金星帮他出手，谁抢他女孩，他就让金星打谁。后来到社会上，也是这个招数，他看别人做生意赚钱，他就让金星去搅和，别人做不下去了，狐狸就开始做，赚了钱跟金星分，赶上不怕搅和的老板，金星死犟的脾气就犯了，一场硬仗打完，双方都进去了，狐狸站出来打扫战场，还能火中取栗。赚钱给金星存饭卡，等着金星出来。

这四个人又凑到一起，还是从金星出狱去见张加帅开始的。狐狸一直跟张加帅有联系，每年都要到市里找他聚个两三次，每次他都提起金星，为发小感到惋惜，嘱咐狐狸一定要接金星回来找他。

金星出狱那天，张加帅在全市最高档的酒店给他接风，吃喝玩一条龙的安排。张加帅没有控制酒量，没有任何戒备的醉了，醉意迷乱时，他大着舌头，跟金星说：

“一定要找个正经事情做，不能再瞎混了。缺钱，我借给你，缺关系，我帮你协调，我全力帮你，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金星不知道是啥意思，狐狸也醉得东倒西歪。这句话，可能是张加帅说给自己听的。

没过几天，狐狸和金星就向张加帅提出，想弄台小油罐车往工矿车队送私油，可是本钱不足，想让张加帅帮忙。张加帅安排他们联系李辉，从李辉那里拉油，卖完再结账。二人一下没了后顾之忧，在老家热火朝天的卖起了私油。安海眼红两人的生意赚钱，让盼盼去参股，一来二去，四个人又凑到了一起，基本上把持了老家附件三四个乡镇的私油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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