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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喘吁吁跑回家，大厅里还残留着一股浓浓的的烟草味，说明父亲宋胤雄离开客厅的时间不是很久，此刻应该在书房电脑前跟网友下围棋消磨时间。

我深吸一口气，熟悉的烟草味让我狂乱的心跳平息下来，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盯着电视画面，电视里演什么与我无关。

各位看官，其实，在半边街像我这种问题少年满街都是，盲目崇拜父亲宋胤雄的少年同样比比皆是，盲目崇拜者当然是年龄十七岁到三十岁的男人，他们崇拜父亲是半边街的首富，崇拜父亲的风流倜傥，这就是半边街问题少年的问题之一，那位甩手出门挥手吓唬我的强壮男子应该也是父亲的崇拜者之一。

当然，我也是父亲的崇拜者之一。

第二天一早，父亲出了远门。

这一天，半边街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愤懑、又让人特别伤心的事。废品回收店的白发父亲被三十岁的问题儿子活活气死在布满跳骚又肮又乱的床上。被亲生儿子活活气死，不相信这种事的人当然会把传言当成啼笑皆非的笑话。不过确是如此，上午九点，废品回收店前已经围了一帮人，围在最前面的是几个游走大街小巷捡废品的老头老太太，其中就有嗓门脆亮的高奶奶，这高奶奶有三高，她不但姓高，在废品收捡队伍中她的年纪最高、个子也是最高。

老六，老六，大懒虫，太阳晒屁股了。高奶奶的大嗓门惊动了半条街，也没有叫醒老六，屋里静悄悄地没人答应。

“不对，老六从来不睡懒觉哦。”

捡破烂的驼背大爷走到门前用力拍打了两下吱吱响的门板，还是没有回应。驼背大爷也不多说选择破门而入，满屋堆满了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老六，老六，啊……老六死了，”

到底是见过太多死亡的老人，高奶奶脆亮的声音并无多大对死亡的惊恐。其实，高奶奶的名声和父亲宋胤雄的名声一样在半边街人尽皆知，父亲宋胤雄的名声在外是因为他在半边街拥有一栋金碧辉煌的大宅子，但他一年四季鲜少有时间在大宅里享受生活，母亲在家的时候，偶尔回家住上两天，自从母亲离开后，几乎都在各大城市之间穿越忙碌。而高奶奶膝下七个儿女，没有一个儿女同意高奶奶和他们一起同住，至今高奶奶一个人独居在两间破败不堪的老屋里。

废品回收店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不绝。

“唉，这老八真把他老子气死了，真他妈畜牲王八蛋。”

自言自语的是半边街最牛逼的大排档宵夜店的蔡老板，蔡老板嘴中的老八就是昨天晚上对我挥拳的强壮汉子，也就是老六的儿子。老八昨天晚上甩手出门后去大排档宵夜摊大吃大喝了一顿，醉醺醺地对酒友扬言说：“老不死的老六，你老不死，老子也要把你活活气死。”

果然，老六一死，老八全权代表简单操办了父亲的葬礼，为堵悠悠众口，他给父亲请了道士，请了唱大戏哭丧的班子，办完父亲的葬礼。接着是处理废品回收的破铜烂铁，老六肥厚的肩上还特意挂了一只黑色的带夹层挂包，用来装父亲生前留下的财产，不出半月，老六的废品回收店在半边街完全消失，连同他的儿子老八也消失了。

老八的人虽然从半边街消失，但他挥动粗壮的胳膊恐吓我的影子却经常浮现在我脑海，我既紧张又担心，比起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一事，我的空间被老八无端占住，这个问题要严重得多。或许十三年前的老八就是现在的杜晓勇，再过十三年杜晓勇会不会变成半边街第二个老八？想到有这个可能，我的恐惧感每隔一天就会加深一寸。直到有一天早上打开烟酒储藏室的门，发现已经没有一滴酒可以麻醉我的神经，我意识到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走出储藏室，我拿起电话，站在穿衣镜前拨通父亲的电话，一边等待父亲接电话，一边打量镜中憔悴疲惫的男孩，几天没有洗澡头发像路边遭人践踏过的野草，脸色被一层黑色的气体掩盖死气沉沉。脊背也没有以前挺直刚毅，活脱脱一个半小老头。

“晓勇，一大早有什么事？”

父亲宋胤雄深感意外一点也不奇怪，自从离开学校后，我已经习惯睡到中午才起床，在这个时间段我从来没有跟父亲通过电话。

“我想继续念书，但不想在半边街的学校念。”

“想去哪里念书？你说。”

“去大城市，离半边街越远越好。”

“好，没问题，你在家里做准备，一边等我消息。”

“谢谢爸。”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就是来自父亲的底气。放下电话，进浴室打开龙头，洗了一个热水澡，又从衣橱里找出好久没有看上一眼的衬衫、战狼世家皮夹克和牛仔裤。半小时后，我已经开着白色奔驰漫游在街上，在半边街转了一圈后，把车停在老六废品回收店前，门上悬挂的此屋出售的牌子已经摘除，说明废品回收店已经售出。

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随即又把烟雾吐了出来，这是父亲给我的规定，你想抽烟，父亲不反对，但不能把烟吸进肺里。

决定离开半边街，回想往事的心情是惬意的。那么，我到底是不是宋胤雄的儿子？问题冒出来，又吓了自己一跳，嗨，杜晓勇，你是不是男人？你不是已经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儿子了吗？

到底能不能让自己脱离问题少年，至少等我离开半边街以后方可见分晓。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座的手机新闻显示出第一条新闻：今天上午8点21分，包头飞往上海的MU5210航班起飞不久在包头飞机场附近坠毁，机上47名乘客机组人员全部遇难，地面包头南湖公园的两人遭殃及。

看完新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拨打父亲宋胤雄的电话。

“小勇…… ”父亲的声音平和。

“爸，你没事就好。”

“小勇，怎么了？”

“我刚看到一则飞机坠毁的新闻，担心爸。”

“嗯，这样吧，以后我去哪里，在哪落脚都告诉你，好不好？”

“嗯，爸，您现在在哪？”

“在北京。托老朋友帮你办插班的事。”

“谢谢爸。”

挂了电话，视线移向澄清一片的天空，再移向波涛粼粼的江河，虽然被自己的身世困扰了一年，到底还是迎来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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