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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记住程一的名字是在工会篮球赛上。

篮球比赛需要拉拉队，老员工们除了队员自己，没几个愿意空闲时间还来加班的。刚入职还没转正的新员工就没所谓，他们需要融入集体需要学习需要表现，你让他们晚上九点钟过来看比赛，他们一样乐呵呵。

那天下午下雨路上湿滑，从停车场把准备好的晚餐往场馆送的时候，弄洒了，得有30多份浪费了，关键是那30份是给运动员们特意准备的比较顶饿的食物。

两个帮忙提的小姑娘互相推诿，最后老刘挥挥手让她们先走。

程一拿起手机看了下地图，附近有个山姆店，牛肉卷顶饿。她让老刘先进去，撑个20分钟等她回来。附近没有车，她跑过去的，然后在山姆门口再打车回。

下雨，没有带伞，浑身湿漉漉了，她下了车把东西递给老刘，自己在球馆外买了套球服换上当没事发生。也就老刘人好，记着她，在比赛结束以后，趁着别人都走了，只程一留下来收拾散落一地的队服时，把她拉到当时还没退休的老大面前狠狠地夸了一把。而程一向来与长辈都比较亲近，自然而然联系也就比较多。

程一望着99+的群聊，有点儿气馁。在此之前，她满心都是阻止了诈骗发生的欣喜。现在兰姐私聊她说，“怎么回事，还有人说你在故意出风头？”

她看了一眼小群，有说她爱出风头的，有说下个周开始搞不好又要学习某某榜样了。

程一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领导稍讲了下事情的经过，又认认真真道了个歉，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有点儿冲动，占用了公司太多人力资源。

然后又发了条信息简单回复了群里同事的询问，告知大家结果。

精疲力尽。

在毕业之前，她们曾经有过一个职场恐惧榜单，她选的人际关系。

做业务已经很累了，但是好像还有除了业务以外要考虑的事情。

程一没觉得自己做错，但是觉得自己可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可以更低调地完成。

然而木已成舟。她很沮丧。

老刘要回家陪老公孩子吃饭，她拍拍程一的肩膀，“托福，今天我可以早下班半个小时。”

程一摆摆手让她先走。

奶茶店临近下班的时候人来人往，程一坐在椅子上发呆。很渴，但是那杯柠檬茶她一口没喝。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的？

大概是爸爸妈妈葬礼后吧。

父母太忙，爷爷没退休的时候也很忙。她从小就寄宿，读的磐山最好的私立学校。很贵，所以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书记家的。所以来开家长会的永远是二叔。因为大家都知道，磐山农场是市委书记扎根磐山的福果。而二叔因为年纪比较小没怎么曝光过。

家里说我们家在磐山不能太高调。

爷爷说，家里的每个人都代表磐山程家。

嗯，当官的都需要个好名声。

她在学校永远穿校服白球鞋，接送她的永远是农场里的司机，有时候开着货车就来接她了。

其实她并不介意。

但是白鞋子每天都被弄脏。

她告诉家人，家人跟校长了解情况，校长说小孩子打闹，开玩笑的方式不太恰当。

校长知道那几个女生欺负她。但是家里都有头有脸，校长不愿意家长知道，哪个闹起来，不管大闹小闹都是影响不好。

校长把她们叫去警告了几句，息事宁人。

爸爸很忙，他有点儿生气，但是他没时间。

爷爷的衣钵不管是爸爸还是二叔都不会去继承，志不在此或是实力不够，只能培养他的儿媳妇，所以妈妈也没有时间。

而爷爷只会让人打电话。

委屈的还是只有她。

霸凌跟家暴一样，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有时候你觉得人性本善。但有时候恶向胆边生的时候，你压根不知道缘由。

鞋子已经脏的无法想象原来的颜色。她干脆就不刷了。

那几个心里脏了的女生看不得她白白净净，弄脏弄湿鞋子已经没法满足她们畸形的心理，某天变本加厉地拿墨水让她喝。

于是那天她被推倒在地的时候抄起角落的铁锹照着带头的女生就扫过去。她放假的时候在农场是会干活的，她知道怎么使用那把玩意儿。

那群女生嗷嗷叫，受伤了，但是不敢说是她揍的。

程一知道了拳头与暴力的好处。原来霸凌与否是看能否霸凌成功的。

她成绩还是很好。她再没什么话跟家里人说，也没人敢霸凌她。开始很多人巴结她，喊她一姐。恶念开始滋生，她觉得为什么福利她一点没享受到，却要心甘情愿承受委屈？

她慢慢觉得讽刺。当官的那些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假惺惺，虚伪。

你看看爷爷，说是磐山最大的官儿，为了名声连自己的孙女都不保护。

嘴里要低调，上个私立学校还要躲躲藏藏，但是妈妈这些年频繁的调动工作升职是为了争取什么？

爸爸很苦很累，他眼里里只有那片土地只有那些经济作物那些老乡，他的眼里没有她这个孩子。

而校长在台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忌惮着有钱的家长。

她就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到什么程度，校长才会把事情捅到家长那儿去。家长们才会看见她孤独地站立着。

她不霸凌同学，她带头不穿校服，不按时熄灯，后来又开始不听课，不做作业，带着一帮孩子不听课不做作业，初二的时候开始交白卷。0分了你们总得把我调出强班吧？

她觉得很有意思，学校看到这成绩，还只是让班主任跟科任轮番苦口婆心教育她。

大家怎么对自己容忍度那么高？

她很期待一顿打。但是没有。

期中考鸭蛋都无济于事，于是她逃出学校。

我消失了，你们总得给家长一个交代吧。

5月份的南方能连续半个月大雨倾盆，连墙壁都要发霉了，人也浑身犯懒。

晚自习结束到查寝之间有一个小时的空隙。值班的老师简单点完人数就躲进了小屋子里。

保安叔叔也缩在保安室里不出来。

雨帘模糊了摄像机的视线，深夜的操场一片漆黑，路灯探射不到的树下，几把伞快速的移动。

那是一些男生掏出来的一条小缝隙，她身板小，就这么走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qq群的几个初三男生。其中一个叫麦麦的叫来了他的朋友，开了两个车把他们都接到一个网吧，开了一溜机子。

学校有眼线，就在等查寝。她等着什么时候学校发现，等着学校怎么跟家长解释。

她分不清自己是想得到什么。

到了十点半，群里的人说，宿管老师很慌张地跑出去了 ，应该是发现了。

她继续等。

三点半的时候，网吧老板让人带着几个学生去到隔壁便利店，“你们要害死我了！”没多久，警察跟学校的主任一起过来，把便利店老板批评了一顿，才把他们带回来学校。

那天的雨是越下越大，感觉天上有一片江河湖海漏了个洞，有些地方积水很深，警车很高，还要绕道。回学校的路距离变得很长，时间变得好慢。

主任很生气，把车停宿舍门口，“先滚回宿舍换衣服，天亮让家长把你们领回去。”

天亮了，家长们陆陆续续把人领走了。

每个人都被拧着耳朵走出办公室的。麦麦走得也晚，他家长没来，来了保姆，给校长主鞠了俩躬，惹得其他人嗤嗤地笑，麦麦临出门了还跟程一挤眉弄眼的表示回去再联系。

唯独她的家长没接电话。

二叔没接电话，爷爷的秘书也没接电话。

“家里其他人的电话呢？”主任气得，就是这种家庭才教育出来这种孩子！

“135*******”没接。

“还有吗?135******”还是没接。

“你先回教室写检讨，等我通知。”主任很气馁，这种父母枉为人父枉为人母！校长有点儿尴尬，他不知道主任竟然不知道程一是谁。

那个叫麦麦的回去后在qq群问程一怎样了。

他被领回家以后，就被关房间里。但是房间还藏了一个手机。

程一说，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头上悬着一把闸刀但是不知道什么落下来。

等待有时候充满了期待，有时候充满了绝望。

麦麦说，只是审判，还不至于死。你知道吧，学校所在的位置在北边，地势相对较高，所以没事。但是南边连续很多天的大雨，很多地方淹水了。

“我爸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估计跟着你爷爷一起救灾去了。”

所以一直联系不上。

后来校长来了，校长说他来打电话吧。

他打到座机上，应该是办公室谁接的，“家里出来点儿事，估计要等处理完再过来接孩子，我稍后给您电话。”

回到教室，有关心程一的同学很快过来询问。也有远远地在小声议论的人，“程一这样估计是被家里放弃了。”

程一也觉得自己应该被放弃了。对对对，事业重要，人民重要，土地重要，只有她是不重要的。

后来连班主任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怜悯。

熬到了晚上九点。班主任把程一喊出来，让宿管老师带她回宿舍收拾东西。

“孩子，你要坚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程一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他的是二叔跟二婶。

“一一，你要坚强。”二叔说着，捧着脸哭了起来。程一以为爷爷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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