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莺

半小时前，冬潜湖边。

君凌墨在收到沈菁菁的短信后，匆匆赶来，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站在湖边，大冷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真丝裙子，裙摆和长发在冷风中飞扬。

“菁菁。”他慢慢朝她走近，试图去拉她的手，她受到了惊吓，躲得更开，颤巍巍的身子离湖面越来越近，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

“我不过来，你别冲动！”他喊。

沈菁菁转过身来，满脸都是泪痕，双眼已经哭肿了，可她还在哭，抽抽搭搭地问，“凌墨，是不是我今天不说要跳湖的话，你就不理我了？”

“不……我只是想要静一下，你们瞒着我突然举行订婚宴，这件事我很难接受。”元旦时沈莺莺在沈氏发布会上说的话，多多少少传到了他这里，他想起沈家大火那天，她说她什么都没做，于是他像魔怔了一样开始查那场火灾，可是蛛丝马迹太少了，他还没查清，沈聪就自作主张宣布了订婚宴的日期。那天在订婚宴上，他抱沈莺莺的时候，从她的双眼里，已经一点感情都感受不到了，没有爱，甚至也没有恨，所以他失控了。

当时他为了沈菁菁，为了这份坚持多年的责任没有追出去，可是这份理所应当的责任啊，竟然越来越让他无力承担。

她哭得更加声嘶力竭，“你明明说原谅我了，可你不接我的电话，不回短信，不回微信，凌墨，你知道吗，我太怕失去你了，我太怕了！”

“菁菁，我说过会照顾你的，但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你是说真的吗？”

趁着她发愣的时间，他又走近几步，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抚，“真的。”

“可你从不碰我，我们是男女朋友啊，连吻都没接过。”她在他怀里哭得发颤，可怜兮兮地看他，“凌墨，你吻我好不好？”

君凌墨僵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无声的尴尬，君凌墨伸手去拿手机，可沈菁菁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失控地大喊：“你根本不肯碰我，你那么厌恶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凌墨，只愿我来生不再爱你如痴！”

她说着就直直往湖里跳下去，君凌墨去拉她，反被巨大的作用力一起带进了湖里。

君凌墨将沈菁菁从湖里救出来送回沈家，沈菁菁发了高烧，一直半梦半醒地说胡话，他没法在这种情况下丢下她，只能在沈家守了一夜。

第二天，他从沈家出来，没顾上回家补眠，就去找人修复手机，这部手机上用的号码是他的私人号，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沈莺莺，就是深港那几个跟沈莺莺相关的人。

手机泡水太久，那人技术高超也足足修复了一上午，等手机交回他手上，他看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前两通来自沈莺莺，后面的三通都是市三医院打来的，是沈莺莺她妈妈出了什么事吗？他应该昨晚连夜去找她的。

他先给沈莺莺打过去，而她的手机关机了，君凌墨按了按眉心，给市三医院那边打过去：“我是君凌墨，你们昨天联系我是什么事情。”

接电话的人解释得很详尽：“是这样的，君先生您是沈小姐手机通讯录里第一位联系人，所以我们就先联系了您，但一直没打通您的电话，我们就联系了宁先生，宁先生已经替沈小姐处理过后事了……”

“你说什么！”

“沈小姐由于宫外孕大出血，于昨日下午两点十五分，去世了。”

君凌墨那个时候的声音，黑暗得像恐怖片的背景音，他说，“想要命吗？收回你的话。”

二十分钟后，君凌墨站在市三医院妇产科的第一手术室外，他们说昨天沈莺莺就是被送进了这里。

他们说她怀孕六周，宫外孕大出血死的，因为她的要求，孩子没有脱离母体。那是她和他的孩子，他都还不知情，就已经没了。

“为什么不救她？”他声音沉冷，凌厉的目光尖刀一样射过来。

主刀医生已经是权威的主任医师，见过各种大小场面，还是忍不住胆怯，“沈小姐血型特殊，当时医院血库存量不够支撑这台手术，她承担不了手术费用，也拒绝联系别人，她说她没有亲人，可以自己做这个决定，沈小姐她，放弃了手术。”

他一拳砸在手术室门上，那扇门被他锤得砰然作响。

“她妈妈还躺在这里，她怎么可能放弃手术！”

医生为难地看着他，硬着头皮道：“沈小姐的母亲，昨天上午过世了。”

君凌墨一把揪起他的前襟，声音沉冷凛冽：“你说什么！”

“她妈妈过世了，孩子也没法保住，沈小姐她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求生意志。”医生额头冷汗涔涔，看起来却不像说谎。

君凌墨将他放开，颓然地愣在那里，没有了妈妈和孩子，她说自己没有亲人了。

他的莺莺，真的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在那间手术室门口站了两个小时，直到惊动了院长前来请他先让一位产妇进手术室进行手术，说那位产妇再不进行手术会有生命危险。

他听到产妇两个字，让开了，当他看到那位产妇躺在病床上，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被推进手术室，一时间，双眸暗得像幽深的湖。

他的莺莺也怀着孩子，但是他却没能亲手摸一摸她的肚子，告诉她，他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如果他早知道她怀孕了，他会加快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愿意放弃自己坚守的原则，愿意顶着整个家族的压力用自己一半的财产去报答沈菁菁，而他，想跟他的莺莺在一起。

可他，连她最后的电话都没接到，又有什么脸面去怪那些不相干的人？

君凌墨像个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子，出了医院，他的特助梁峥担忧地问他，“君总，接下来去哪里？”

他的视线放在很远的地方，他说，“市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