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昔

赐婚

自半个月前被一声闷雷惊醒，沈春溪就再也没睡安稳过，今日又是在梦魇中惊醒，窗外一如既往的寂静。

她下了床，将窗户向外推开了些，好叫这春寒料峭的夜风能将心中莫名的烦闷消减些。

不知为何，她近日总是梦到失踪数年的母亲，梦里母亲有时正带着她在山中采药，有时是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的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只有今天，她听清了母亲说的话。

“小溪，一旦做出了选择，未来怎样都不能回头，也不能后悔。”

那是母亲离家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今日猛然记起，将她的心绪搅的七上八下。

沈春溪正盯着窗外发愣，忽的见周婶提着一盏灯，脚步匆匆进了院子，小跑着朝她这边过来。

“周婶”她下意识出声，将来人惊了一跳。

“姑娘，宫里来人请你立刻进宫”

沈春溪开门让周婶进屋，边穿衣服边问：“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周婶替她整理着衣服：“没说，来的是位眼生的公公，只说是皇上召见。”，周婶答完，又状似宽慰一般说：“许是宫里哪位皇子娘娘发了急症，连太医也没辙，这才来找姑娘的。”

沈春溪听了也觉得是这个可能，她除了在妇人和孩童的病症上还算擅长外别无长物，除了去看病，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一刻钟后，沈春溪带着小徒弟薛桐坐上马车离开，车子驶过拐角时她鬼使神差的掀起帘子往回看，就见周婶他们仍然站在原地，而那位说是来接她的公公正同他们说着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离开？

沈春溪心下生疑，继而警惕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既需要我入宫，又要看住府上其他人？除非...除非是谢忱出了什么事,又或者......

沈春溪想起谢忱离京那日，静和公主冷着眸子命人砸了她的药摊，骂她是恬不知耻的贱人、污她是谢忱无媒苟合的外室。

她临走前放话：“本公主要的是谢忱独属我一人，他可以仗着我的喜爱不识抬举，但你不可以，识相的你自己离开，不然等我杀了你，再以他府中下人做要挟，想来也是行得通的。”

回过神来，沈春溪深吸一口气，喊到：“停车”

她拿过薛桐手中的药箱，小声嘱咐：“此行多半不太平，你下车后不必回府...若遇紧急情况，就去找工部侍郎梁玉书梁大人。”

说着，马车渐停，传来问询的声音。

“今日匆忙，一时忘了我这小徒弟风寒未愈，实在不适合面见贵人。”

话落，很快有人掀开帘子。

薛桐担忧的看了沈春溪一眼，迎风假意咳嗽了几声，随即下了马车。

而被人惦记的梁玉书此刻正恭候在养心殿书房。

他听召入宫已快半个时辰，除了身后不时替他填茶的小公公外，再没见过第二个人。

半夜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本就叫他压了一肚子火，眼下还不明不白将他晾在这里，叫他心中烦躁不已。

他将茶盏放下，正要闭眼假寐，就听正门被人推开，一道明黄的身影快步走进。

“梁爱卿久等。”文帝扶起正欲行礼的梁玉书，“今日匆匆召见，实在是事出紧急。”

文帝坐到书案后，展开一张空白圣旨，一边写字一边问到：“朕听闻，你与谢忱关系不错？”

梁玉书恭敬回答：“谢大人为人正直且多有谋略，臣颇为欣赏，偶尔会相约出游。”

文帝轻轻颔首，又问：“那沈春溪呢?你可熟悉？...朕只知她医术不错，去岁在后宫远远瞧过一眼，倒也不是出众的外貌，她到底有何魅力，勾的谢忱连朕的小八都看不上...”

梁玉书埋着头，一个“勾”字引得他双眉紧皱，眼含嘲讽，心中直骂蠢货，待一抬眼，又是一副谦卑无害的忠臣模样。

“...臣与沈姑娘不熟。”

良久，文帝轻叹一声。

“谢忱有大才，可惜...也罢，既然你与谢卿是好友，眼下有件事交给你负责，朕也能放心。”他放下笔，在圣旨上落下印章，继而说到：“南方平乱的安西军战况堪忧，太子身负重伤被悄悄送回来，方才刚醒。至于谢忱...为护太子撤离，以身为盾...没了。“

梁玉书闻言身子一僵，一时竟呆愣原地，几欲张口最终却哑然无措。、

恰逢此时，门外有人禀报，说沈春溪已到殿前，这才收敛心绪，低头拭去那不知道何时掉落的泪。

沈春溪进门看见梁玉书，先是诧异，待触及他微红的双眸时，便生出不祥的预感，恐慌像突然翻涌而来的巨浪，瞬间袭满整个胸腔，密不透风的叫人喘不上气。

只那一眼，她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

牙间生出不可抑制的酸涩，她抬起微微发颤的双手，朝文帝行礼。

“民女沈春溪，拜见陛下。”

头触地的瞬间，泪意汹涌。

谢忱，不要丢下我...

那头文帝也没叫她起身，而是揉着眉心，对梁玉书说：“梁卿替朕宣旨吧，朕有些累了。”

公公将圣旨送到梁玉书眼前，他接过，调整呼吸，走到沈春溪身前，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詹事谢忱，有勇有谋，忠贞淳厚，朕心甚喜。兹闻有沈氏春溪，性情温良，与谢忱年少相持，互生欢喜，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于谢忱，另赐三进住宅一座，金器玉石八十一件，黄金千量以作贺礼。

元平二十一年三月，太子受困得谢忱以命相救，骄子陨世，朕悲痛不已。念谢忱孤寡无亲，恐其后继无人，朕心难安。今有定国公旁支弟子陆氏阿蛮，年六岁，性端正，指于谢忱作子，望沈氏春溪待其如亲生，躬身教养，不移谢忱之风骨。”

之后的声音,沈春溪似是听不清了，她遍体生寒，精神难以集中，满脑子都是那句“骄子陨世”

谢忱死了.......

谢忱真的死了.......

那她...要怎么活。

她心里又悲又恨。

若非李静和逼着圣上赐婚，谢忱他不会迫切想立功求个恩典，那他也不会过分显露惹得太子青睐，更不会请命同去平定叛军......

沈春溪浑浑噩噩，等醒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殿外。

此刻晨光熹微，冷风乍作。

她盯着初升的朝阳久久不肯挪开视线，直到一道火红的倩影从侧边跑来，粗暴的推开身后的大门。

然后听到她喊：“父皇，谢忱真的死了？！”

急切的，暴躁的，难察半分伤心。

“沈姑娘。”梁玉书站在沈春溪身侧：“天寒露中，注意保重身体。”

他敛下所有情绪，平静的朝她心上插刀：“某在此，恭贺姑娘得偿所愿，喜得郎君。”

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开。

谢忱，你连我都算计！那我就偏要伤害你舍命护下的人，叫你死也不得安宁！

他越走越快，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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