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对劲

忽得想起幼时，那时的沈太傅乃是太子太傅，亦是皇帝曾经的伴读，却也是谦虚谨慎，将与人相处之道练得炉火纯青。

哪怕身居高位，亦是无人猜忌。

可他这儿子，眼高于顶。

皇帝感恩沈太傅伴读之情，特让其子沈秋白入宫，做了皇子伴读。

还许了沈秋白一个恩典，要做何人的伴读全权由他自己定。

凡是个脑子好使的人都知道选大皇子。

大皇子贵为长子，颇具谋略之道。

未来定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日后他也有从龙之功。

可沈秋白啊，偏偏不比常人。

瞧不上谦善的大皇子，偏偏选了皇上三子，做三皇子的伴读。

三皇子是皇帝幼子，上有通文的大哥，习武的二哥，再闯也博不得什么好名头。

无人愿做他的伴读，除了沈秋白。

起先，众人都不大同意。

沈秋白愣是拽着三皇子的衣袖不肯松手，眼睛亮亮地望着，一首说好看，想做三皇子的伴读。

太傅老来得子，自是疼儿子的，虽然总想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好记着点教训。

但还是向皇帝请了御旨，让三皇子一同听学。

如今也只是依稀记得当时的模样了。

“你为何选本皇子？”

“因为殿下生得漂亮。”

“放肆。”

“臣就放肆了，还请殿下责罚。”

说罢，乖乖跪下，好似真的等着受罚一般。

沈秋白自幼便是唇红齿白的，小小的娃娃偏要装作大人的模样，佯装沉稳。

每日上课皆是瞌睡，气得太傅不得不将他赶出去。

次次如此，最后也只得不管他。

未想他竟成了榜上状元，如今亦是朝上只手遮天的丞相，文臣之首。

当真是造化弄人。

穆晏看着沈秋白的眉眼，同儿时一般，惹人喜欢得紧。

若不是身子差了些，倒是个完美的。

回过神，沈秋白也将他所说言闭。

穆晏眯了眯眼，打趣道，“丞相所说，朕未听清。”

“陛下莫拿臣打趣，这话臣只说一遍。”

沈秋白柔声说着，脸上扬着笑容，和煦温暖。

知道穆晏的性子，定然是见他难得正色，想着多捉弄一番。

“时候不早了，朕……”穆晏起身欲走。

“今晚灯会，陛下可要去瞧瞧？”

沈秋白打断话，抬眼向窗外看去，不觉间，早己夕阳西下。

暖黄色的斜阳浅浅披在沈秋白的身上，将他一身棱角磨了个干净，卸下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柔柔的，倒也是好看。

白皙的脸上找不出一丝错处。

像是上天为世间投下的最为完美的艺术品，美好到让人舍不得触碰。

眉眼之间，却有几分熟悉。

穆晏看痴了眼，愣愣站着，嘴角不由爬上一阵笑意。

沈秋白悄悄靠近，那样一张精致的脸庞忽得靠近，吓得穆晏心脏猛猛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不应话，臣便当您许了。”

说罢便走出门，生怕穆晏反悔似的。

看着那匆匆远去的背影，穆晏的耳垂染上些浅粉，觉着就连脸颊都烫极了。

遂罢，还是觉着自己方才太过鲁莽，当再稳重些才是。

收起散在桌上的丞相印，好生放回去，回头再瞧一眼，确定无甚异常方才出门。

刚到府门前，便发现沈秋白早己换了一身衣裳。

若说方才他是桀骜不驯的潇洒少年郎，那如今便是让这闺中小姐日思梦牵的翩翩公子。

一个人仅仅只是换件衣裳，却有如此大的改变，着实惊叹。

余下的便都是惊艳。

甚少见家财外露的丞相大人穿这般素的衣裳，现下仅一眼，便是此生难忘了。

“陛下，您来了。”

沈秋白笑着向穆晏走来，为他披上披风，“陛下慢些也无事，臣等等陛下便好了，只是怕天暗下去叫陛下不大好走。”

还是错了，他依旧还是那个沈秋白，当真是没有一点变的。

如此气人的本事，怕是也只有他能。

“你既说朕应下了，朕自然不会推辞。

只是这遭出宫匆忙，未带银两。”

“陛下能陪臣观灯，己是赏臣脸面，哪敢再叫陛下出钱。”

沈秋白将穆晏引上车，自径坐在下首，“臣来便好了。”

穆晏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丞相可是要朕就这般出门？

太招摇了些。”

“是臣考虑不周了。”

沈秋白这才发现穆晏身上依是明黄色的龙袍，如此上街，确实不妥。

想着，他便领穆晏往内屋走去。

满柜子火红的衣裳让穆晏犯了难，“可有素些的？”

“不曾，仅臣身上这件了，再不济，还有件粉色的，陛下可要……”沈秋白的话被穆晏扬手打断。

“不必，亦不是穿不得。”

他从中取下一件稍稍偏黑的长衫，就如此立在了沈秋白的面前。

见此，沈秋白自觉着接过放在一旁，为穆晏宽衣解带起来。

先是解下那好不容易哄着带上的玉佩，仅一勾，腰间的金绳便散开滑落至地。

拿起放在床上的外衫，套在里衣的外侧。

穆晏微微一低头，便能瞧见沈秋白裸露在外的那一截脖颈，头发自由散落在两边，仅两撮还依旧在原地。

他抬手勾起了藏在衣领下的一截红绳，“这是何物？”

沈秋白手上的动作未停，随意答道，“是家母为臣求的护身符，虽然无用，仍是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穆晏不再吭声，只是眼一首瞧着这段火红的绳子。

依旧是那块绿色的玉佩，虚虚压在衣袍之上。

“家父曾说，红配绿赛狗屁，如今瞧着倒竟是分人的。”

沈秋白笑着拍了拍穆晏衣上的褶皱。

“你倒是嘴甜，只不过要是让太傅知晓你这般造谣，恐又是一顿打。”

穆晏顺着沈秋白的目光，低头看着那块玉佩。

这是何人送的？

他有些记不大清了，只记和沈秋白那块是放在一处的。

沈秋白拉着穆晏往一旁的镜前走去，解下发冠，取过一块香木梳，抬手挽起穆晏及腰的长发，缓缓梳起。

“陛下想要哪个？”

沈秋白指指一旁整齐排着的六顶发冠。

“它们有何区别？

不皆是红色？”

穆晏抬手拿过一段红色的绸子。

等着身后人接过，为他绑起。

黄色的铜镜中印着两个人的身影，一坐一站。

站着的微微俯身，几缕青丝垂在胸前，小心地束着头发，好似怕伤着他了一般。

“这块布可是朕赐你的那块？”

穆晏只觉着这布料令人眼熟，做工精细，暗纹是一只只翱翔的凤。

“陛下好眼力。”

沈秋白挽好头发，又细细地理了一遍。

“这步天下总共三匹，一匹给了你，一匹在二皇兄处，这剩下的一匹在皇叔那里，朕可有记错？”

穆晏转身抬头瞧着沈秋白的眼睛。

“未曾。”

沈秋白顿了顿，又瞧瞧外头的天，“陛下，时辰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那朕要走过去。”

知晓沈秋白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躺着绝不坐着，哪怕是上奏都要旁人代笔的性子，这一趟，恐是会累着他了。

这趟应当是能见见丞相大人的丑相了。

想着想着，穆晏微微扬起嘴角。

“那好吧，虽然臣腿脚不好，既然陛下想要步行，臣只能陪着陛下了。”

沈秋白毫不出意料地苦涩着一张脸。

穆晏转身扬了扬手，抬步向前走去。

过了一阵子，走出了达官显贵们聚集的地方，再转身看去。

沈秋白早己不见了踪影，他怎会如此慢？

难不成真累着他了？

也是，方才自己走的快，将他腿脚不便一事忘之脑后，如此倒是朕强人所难了。

在原地等了一阵子才瞧见沈秋白从转角处匆匆而来，却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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