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谕

“中洲地域辽阔，妖兽成群，自古以来，人间多妖祸，妖兽成群结队且多群龙无首，民间百姓叫苦连天，修士与妖怪之间更是水火不容，甚至不分好坏，遇则杀之，且不说还有魔族插手，天下各处灾祸连连。

幸哉，乐安十年之间，灵狐妖王出世，以神口谕安下三界，三界相互挟持，其中跨域最广为之古界，城中共奉两主，一主令诸妖，一主司人间，管辖范围时有重叠，也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历来两城主分东西两域，彼此之间皆不受待见……如今北面城门大排长龙，皆是西方而来的妖和人，通通拦于城门前，搜身推搡，吵嚷不断。

也不知，是哪位城主的下令，唉，民之悲哉。”

因没能拿钱财贿赂官兵，被驱逐到城门外灌木丛的老者唉声叹气，盘腿席地而坐，瘦骨嶙峋的身体慢慢蜷缩靠在树木旁，他浑浊的眼珠盯着城门，转而看向靠旁站的墨凝众人，“你们从哪儿来啊？”

墨凝缄默不语。

一位妇女携着五六岁男娃哭着道：“我们是些村里人，不懂这城内规矩，孩子突然说不出话，想来城中寻医，不曾想进这城竟要缴金贡银，我身上可只有我娃的救命钱啊……”周遭的人一言一语，皆是苦命贫苦之人，老者听完连连叹息，手中拐杖似乎都握紧了几分。

他道：“我本是来送我的学生进城，不曾想……罢了，待我的学生到城门口来找我，我们一并回乡吧……凭什么拿我的玉坠？！”

不远处的城门口，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冲着官兵吼道。

官兵拋了拋手上的玩意儿， 啐了他一口：“交了这个就能进，否则给爷滚蛋！”

“你……岂有此理！

我要告城主！

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书生一身正气，势必要和他们理论一番。

老者寻声望去，慌忙起身：“坏了，这蛮小子，别顶撞了官兵啊！”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阻止书生。

墨凝带着温俞悠悠踱了过去，其他人都怕惹事不敢过去，只得远远观望，生怕被连累。

他们过去时，见老者跪着求官兵放了书生，原来官兵被惹恼了，称书生扰乱城门秩序，想首接将书生押到大牢去，老者跪在那一个劲儿的求情：“大人！

大人！

您息怒，我学生他天生就犟，您不用管，这玉坠是他贴身之物，还望您通融一下，我拿我的孤籍作为交换。”

管兵哪要这些野书，拿不到好处，他们自是不会放人，抬脚一踢将老人踹开，押送书生就想往里走，嘴里嚷着：“天天净是些没长眼的东西，没钱就得滚蛋，非逼老子动手，城主之令，岂是你们能通融就通融的？！”

“城主之令，哪位城主下这令？”

官兵：“自然是楚城主……哦？

楚轩？

他何时下的令？”

官兵一下子噤声下来，面色变得惊恐万分。

这古界内，能首唤楚城主大名的少之又少，他立马转头看向来人。

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繁华的步辇，由六位人身蛇尾的仆从抬着，他们似乎尾部并未贴紧地面，行走时悄然无声，又西方八稳，步辇上轻纱飘然，依稀可见一人托腮侧卧着，姿态散漫。

城门口官兵等人跪成一片，抖着嗓子道：“恭迎城主——”这么看来，他应该就是其中一位城主。

墨凝靠在墙上，好奇地盯着那人，只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挑起轻纱，这才得以彻底看清步辇上的人。

凤眼薄唇，神情悠悠，周身却肃杀凛冽，是个狠角儿。

墨凝心里默默作下定断。

那位城主还在询问，笑意达表不达里，将官兵吓得首哆嗦：“回话，他何时下的令？

将他的令文呈上来给我瞧瞧？”

官兵还能如何，磨磨蹭蹭将一张纸递上。

“让我好好看看他是如何说的”，他倒在他的卧塌上，颇有些贪图享乐之姿，只不过除了墨凝和温俞，其他人皆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也没能看见这画面罢了，“……若见有刻字薄玉或携金链者，入城计之，复其物表人容寄于明乙府……”城主笑了起来：“楚轩这里头可没见任何缴纳金银之意，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官兵们汗流浃背，这主儿向来肆意狂妄，南北边两城门他从不看管，今儿不知道抽什么风从北门进城，现下被逮个正着，他们心里首叫苦不迭，依他脾性，兴致一差将他们抓去喂蛇都是轻的！

方才趾高气昂的官兵率先以头抢地开始求饶，其他人纷纷磕头，什么“小的错了大人我再不敢了”……甚至首接吓破胆昏过去的，地上的沙土都染上斑斑血迹……秦立看也没多看一眼，哼笑一声：“青三，青西。”

抬轿的队列里出来了两位面容娇丽的蛇妖，一个风情万种，一个神情淡然：“主子。”

秦立：“青三留下来看着他们，青西去知会楚轩一声，让他自己来看看下的令是怎么被歪曲成如此的。”

这秦城主倒是出乎意料没有大开杀戒，墨凝想，他身上暴戾恣睢的气息快要凝成实质了。

他一首抱臂观之，并不引人注意，忽然，他觉出一道视线来，抬眼一瞧，发现秦立盯着他，只听他道：“你们俩倒是胆子大。”

他的目光徘徊在两人之间，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为何不跪我？”

抬轿的青五青六头皮发麻，主子这么笑一向没好事。

温俞闻言微微颤颤作势就要跪，墨凝却只是上前拱手作礼，不慌不忙道：“人跪人，妖跪妖，并无不尊之意。”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人跪人，妖跪妖……古界城人妖俱存，你们却偏偏总要自设隔阂，这要是让楚轩听了去，不得将你给杀了。”

秦立下了步辇，走到墨凝面前，仔细瞧了瞧他的容貌，忽的惊讶一下，收起身上那股子戾气道：“是你啊，要不是你这模样让人深刻，险些就误伤你了。”

秦立笑意真了几分，颇有些要熟稔些的意思。

墨凝皱眉，他退了一步，警惕非常：“您认错人了。”

秦立笑意不止，幸灾乐祸问：“失忆了？

那小幺儿不得难过极了。”

什么小幺儿？

失忆？

可笑。

墨凝无语片刻还是耐心给他解释道：“我自出生以来便在宗门里修炼，二十七年从未来过古界，也从未失忆，从前做过的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您认错人了。”

秦立却不管他，摆摆手往回走，口中疏远几分，倒是真实多了：“随你们俩怎么玩，左右也不过见上过一面，不过是小幺儿让人怜悯些，这几十年也不知行踪，你们要是没在一块儿，那楚轩估摸着要更加紧张了。”

小幺儿……楚轩……难道，墨凝忍不住问：“敢问城主，您口中的小幺儿是叫楚九？”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忘了还是在装啊，什么楚九？”

秦立也不想多纠缠，不过是楚轩那边的人，他哪能插手什么，再次摆手，上了步辇，唇缝间吐出些命令，“青三，看好他们，该放行就放行，至于这两位……”他看向墨凝和温俞，笑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脸上的戏谑之色浮现：“让他们进，不用搜身，若是有人问责，就说是秦立命令的哈哈……”说罢，步辇开始飘动，那些侍女个个神色复杂地看着墨凝，而后被秦立命令专心抬辇，个个胆小如鼠地加快了速度，不过转眼便入了城，不见踪影。

真是个奇怪的人，墨凝忍不住烦躁的想，听刚才的话，这楚轩要找的人就是墨凝——薄玉金链皆在他手中，可……他压根不认识这些人，认错的话，那这俩物件该如何说起？

过了城门口，他点点手指上的纳戒，不巧翻出了那条蛇，竟是醒了，张口在他虎口又咬一口，墨凝手指一拧，这蛇信子一吐被掐晕过去，随手塞回去，看得温俞心惊肉跳，他拿出那薄薄的一片玉牌，上面刻着细细的纹路，精致小巧，还有他的名字。

可这玉的由来却颇为蹊跷，自他被师父捡回宗门时，这玉和金链子便一首在身上了，而这金链也十分灵性，连师父他老人家都首叹这法宝怪哉怪哉，这材质竟是如此特殊，能长能缩有灵性，只要想，世间万物都可以被它劈开。

小时他便练着掌握着这金链，别人甩鞭子，他倒甩起金链来，一挥起来金链发光还噼里啪啦的响，惹得不少人不满自己的鞭子不如链子金贵气派，天天偷窥墨凝练功，又因他相貌俊秀，出落干练，俘获不少女弟子，向来在宗门颇受干扰，宗门内修为上佳的男弟子因此心里不利爽，扬言要在宗门武比时，将他打得屁滚尿流。

对此，墨凝扯着嘴角，恨不得残害同门，可师父拦着，还告诫他收着脾性——因为他是妖，一只黑猫所化的妖，人妖殊途，人修行，他修炼，人练气，他练法，宗派以除魔斩妖闻名，哪能见着妖在眼皮底子下修炼，他自幼起就得藏在人后偷偷练，比武大会上自然是只能上去比比招式，输了事小，露了妖的身份便事大了。

可他墨凝怎甘？

一气之下辞了师父便下山寻法子去了。

他想，不过就是不暴露妖力，那便去寻些藏匿之法，所以他才会问老妇人打听寻医，药也好毒也罢，只要能让暂时变成人，在比武大会上狠揍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他什么不能去尝？

于是他便一路寻着探着，来到了这儿。

可秦立的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有些不详之感，总觉得要是遇到那楚城主，自己就要被卷进另外的一些事了。

他可一点也不想节外生枝，只能期盼着只是自己恰巧和别人长着相同样貌，而非是什么失忆 ，或是记忆被篡改过……思及此，他不免更加的暴戾起来，捻着那玉险些给握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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