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户曾窥高质量小说

平历273年春深，六岁时，我第一次入宫。

朱红的宫墙从眼下延伸至天际。绿柳依依，清风拂面。嬷嬷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你切记不可扬着头啊。

我问嬷嬷，何故慌张呢。

嬷嬷不答了，领着我沉默地前行。

从丹凤门步入第一道内侧门，共五十七步。

太后有事要做时，常放我独自去玩耍。无怪宫婢嫌我弃我，我幼时最大的名头便是“晦气”。多少人受利禄权名之困，一生逃不出三丈宫墙，一名幼童却因其恶名得以在大明宫中随意游行。

其间是枕珠伴我走了很长的路。我们路过行色匆匆的侍奴，路过丹衣佩剑的官卫，路过眉目如画的戏子，也路过凶神恶煞的外邦人。她常常面有惧色，我的眼睛却只注视着牡丹花和松树。花后藏着一名破相鬼，树上吊着一位长舌怪。

景固好，然而更有趣的还是人或人的故事。

也有枕珠不在的时候，我独自走过我可以踏足的土地，并在宫闱深处发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荒芜冷园。

枯木朽粱，杂草丛生，荒凉如郊外的破庙，唯见歪匾上书着“漱雪殿”三字，潇洒大气，翩若矫龙，非常人所能写就。

我数着步子，跳着游鲤之舞，在进园的第十一步，一丛矮灌木之后，蓦然看到了他——一名玄衣玉带的男童。他跪在阶边，发带垂在苍白的脸侧，闭目似在参拜。

我问他拜什么，他答拜鬼。我问缘何不拜神，他答这世间无神。我问参拜所为何事，他答求死者安息，为生者祈福。

我笑起来，竟不知这世间有如我一般信鬼却不信神之人。我拉起他的手，深深望进他惊诧的眼。

“记住我叫周梅故。来年梅花盛放时节，我仍来此处寻你。”

天色渐入昏黑，我匆匆离去。

两个见过世道残忍的稚童，太容易相濡以沫。不过我鲜见他笑，他总皱着眉独自坐在某处，自言自语着什么，雪兜满帽子也不察觉。我悄悄替他拍去，他还要怒视着我，问我碰他做什么。有一日他主动来跟我说话，兴高采烈的样子，“你是周家的嫡女？”

我不解：“是的？”

“他们说你能看见鬼，是真的吗？”

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是的。”

“那你能不能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很漂亮，簪木钗的女子，二十来岁模样。”

答案自然是没有，要是有，我也不敢来这里了。但他眼中分明是期冀。因此我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问。他很开心的样子，连说了三个“我就知道”。

倘如说起我们的友情，其实是源自这个可笑的谎言。

我的小秘密很快被发现。枕珠死了。阿妈告诉我枕珠突发恶疾，觉察时已是无力回天。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我被关了几天的禁闭，然而我深知自个罪过不浅，与罚不均。

枕珠死后，我可以看见真实的能力便被收走了。

我不再去那个园子，安安静静地做周家的嫡女，等待嫁作人妇，等待人老珠黄。

瘫在摇椅上，望院中桃钱纷繁，画栋雕檐，我间或追忆往昔，信口而叹。

唉，春将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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