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

（十一）转眼间冬天到了。

贤妃的肚子已经初见雏形，日日挺着大肚子在宫中穿梭。

贵妃塞着棉花挺着肚子，可真的看见贤妃肚子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捏紧衣袖。

贵妃已经假怀孕三个月了，三个月胎儿已经坐稳了，而我便要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冬日的依梅园梅花灿烂，花香肆意。

我穿了一袭戏服，梳了我许久不梳的辫子和师傅送我的凤钗。

师傅说，我是戏班子里最漂亮的，只要略施粉黛就会千娇百媚。

平日里在永宁宫我是目光无神只是有些清丽的小宫女，再加上贵妃的倾国倾城，我的相貌也显不得什么了。

可我是戏子出身，师傅说戏子的眼睛会说话，我天生便是一双含情目，会勾人魂魄，尤其是唱戏的时候，更是让人留恋万千。

所以寒冬初雪，腊梅花一开，我便穿了一身梅红色的衣裙去了依梅园，我买通了御前的小太监知道了皇帝的行踪，特意掐着时间唱了一出好戏。

这出贵妃醉酒是我师傅的拿手好戏，那日她在宫宴上唱的便是这一出。

我开嗓唱戏，水袖偏舞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是你。”

皇帝又惊又喜，他将我揽进怀中，摸着我的脸柔声道：“朕最是爱听戏，你这出贵妃醉酒唱得很好。”

“依梅园旁有处青鸾阁，你可愿到那里去？”

皇帝这是要册封我的意思，我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奴婢愿意，可……”他看出了我的犹豫：“贵妃那边朕会去说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依偎在皇帝怀中。

我就是要皇帝亲自去永宁宫，我就是要看着他们反目成仇，我要贵妃亲眼看着他最爱的男人宠爱了别的女人。

还是一个知道她秘密的宫女。

一夜春宵后我被册封为婕妤住在了青鸾阁。

皇帝甚至跳了这么多位份将我升到婕妤。

看来贵妃说的没错，皇帝确实是极爱戏的。

（十二）我被册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皇帝亲自去了永宁宫，听人说贵妃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发了疯，皇帝见到后直接拂袖出了永宁宫。

我轻笑，掐着时间等着贵妃，我知道她马上就会到青鸾阁来。

贵妃是这日下午来的，她进了宫门，一张脸狰狞着似猛兽，丝毫没有昔日倾国倾城的模样。

我被她掐住了脖颈：“娘娘，您怕是老了，所以皇上另宠爱旁人也是正常的。”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贵妃，险些被掐得喘不过气，可我依旧还是对着她轻笑出声，像是在无声地挑衅。

“贱人！

贱人！

贱人！

本宫要杀了你！”

她厉声，就在我要背过气的时候皇帝来了，他将贵妃扯到一旁，我却借了一股劲，猛然将贵妃推倒在地。

贵妃被桌子碰到了肚子，她捂着肚子可并没有血出来。

“娘娘你怎么样了，皇上我们快宣太医。”

贵妃额角冒出了冷汗，却还是大声说着：“本宫不要，本宫不要太医。”

最终贵妃还是被轿撵带回去永宁宫。

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贤妃知晓后立马赶了过来。

太医坐在永宁宫里替贵妃把脉，可左右过了一个时辰也没能下定药方。

“贵妃怎么样？”

皇帝焦急问道。

太医直直摇头，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着床上的贵妃紧接着问道：“孩子保住了吗？”

皇帝一怔，眼里也多了两分迫切。

这屋里，只有我自己知道，皇帝是最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人。

（十三）贵妃没有身孕的事被传了出来。

假孕是要诛头的大罪，可皇帝却没有想象中的盛怒。

贵妃被削了妃位，打进冷宫。

出永宁宫前她死死地拽着皇帝的衣袖：“臣妾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不是说这辈子只爱臣妾一人吗？”

“皇上忘了吗，当年朝堂覆灭，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救了我，还册封我为侧妃，您还说要跟臣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帝没有回答，我只笑贵妃愚蠢极了，竟然会信男人的鬼话。

她似乎还是不甘心，眼神凄惨如女鬼一般幽幽地看向我：“时鸢，你这个贱女人，就是你，你给我出假怀孕的主意，皇上，不是臣妾，都是她！

时鸢这个贱人！”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被小太监拉出了宫门。

我只是轻笑一声，将自己的衣袖拉来：“这些伤疤都是娘娘当年所为。”

我又将自己脑后的发丝挑开：“这些地方也是贵妃娘娘所为，凡是永宁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无一人能近娘娘的身，更不要说听信奴婢的谗言。”

我早说过，贤妃是个聪明人。

在贵妃假怀孕之时，贤妃就替我善好了后，将一通下人买通，把我替贵妃寻人的事情瞒的干干净净。

就算皇帝要查，也绝对不会想到我和贤妃是一路人。

贵妃倒了台，第一日我便去冷宫见了她。

她衣衫凌乱，瘫坐在地面上，后宫之人素来都是捧一踩一的，再加上她欺压了这么多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冷宫里阴冷潮湿，连个被褥都没有，同她昔日里金碧辉煌的永宁宫相差太大。

我蹲在地上，拽住贵妃的头发将她的脸凑了过来：“娘娘可曾想过有今日？”

她朝我吐了一口水，尖声笑着：“狗奴才，你也配和本宫说话。”

我歪头冷笑一声，将她推倒在地上：“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当年给您处死的戏子？”

贵妃听到后爬了起来，依旧是高高在上地瞥了我一眼：“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死就死了。”

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

我师傅的命，这宫里那么多太监宫女的命在她眼里不过如同一个物件一般，不高兴的时候便摔了，高兴的时候再寻人打一件罢了。

我嗤笑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炭火端进了屋内。

一瞬间火光四溢，我将她牢牢绑住，不顾她的厉声尖叫用钳子将炭火放到她的脸上。

“别杀我！

啊啊啊！

本宫的脸，本宫的脸！”

贵妃哭诉着求我，可我并不为所动。

皮焦肉绽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我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畅快过。

“你该死，我师傅那样好的人，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便被你用炭火封了喉，你知不知道那是她最骄傲的地方？

她可是京城最出彩的名角。”

“娘娘不是喜欢自己的皮囊吗？

那奴婢今日就将娘娘的皮囊悉数烧烂。”

“娘娘不是在意自己身上的香气吗？

那我就让娘娘好生闻闻自己身上的炭火肉香味。”

贵妃痛得昏死过去，鲜血从她脸上流了下来，皮掉后只剩下肉，混杂着炭火和血水吱呀吱呀的声响充斥在整个冷宫之中。

我用一盆冷水将她灌醒后点了一把火在屋里。

随后我又附在她耳边给她最后一击：“娘娘不知道吧，你身上的香掺了麝香，皇上故意说这香好闻，就是为了哄骗你一直熏着。”

“他压根从来就没想过让你有身孕。”

说完后我便走出了冷宫，留贵妃独自在屋内。

杀人诛心。

就算是死，我也要她清醒，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十四）冷宫这场大火烧了很久，这里位置太过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一片灰烬。

贤妃派了人前来接应我。

她们在牢中找了一具女尸，将我的衣服换到那具尸体身上，拖到冷宫造成假死的惨相，又找来了小宫女的衣裳替我换上。

除掉贵妃是我们俩共同的目的，既然现在目的已完成，我便不会在宫里再待下去了。

古来帝王多无情，上一秒他还爱着贵妃死去活来，下一秒就宠幸她的宫女。

皇帝口口声声说自己只爱贵妃，可却千方百计的不让作为前朝公主的贵妃怀有身孕。

我多谢贵妃愚蠢，真的会去相信男人，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皇帝，若不然，我也不可能扳倒贵妃。

师傅说过，这天底下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戏班子里多的是那种三言两语哄骗了女人身子的人，有的是说了赎身直接跑路的，还有便是抬回去做了妾室一辈子伏低做小，被主母如牲畜那样对待的。

我穿了小宫女的衣裳上了筒车，这里面是运出宫的腥臭废品，早已馊掉了的饭菜将我盖住，只留了一丝能让我喘息的地方。

随行的小太监怕我会呕吐，特意给了我一枚香丸，我摆了摆手，害怕会惹出麻烦。

不过是馊掉的饭菜而已，当年师傅没有寻到我的时候，一连半月的馊饭冷菜我也能吃得下去。

不管是垃圾堆还是狗圈猪圈我都睡过，这种地方不过是待上一个时辰而已，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马车轮子碾过宫墙的大门，我只听见守城的小侍卫说道：“你们听说了吗？

一夜之间宫里死了两位娘娘，往日荣宠的贵妃和最近才被册封的婕妤都被大火烧死了。”

“这宫里还真是个令人玉减香消的地。”

（十五）有了贤妃的庇护，我顺利的出了宫。

她是个全面的人，甚至还让人给我带了银两，我背着这些东西朝那小太监交代道：“让娘娘一切小心，在这后宫里莫要动了真心。”

我不知贤妃有没有听进去，我只知我与她共事还算有些交情。

我并不希望女人都像贵妃那样愚笨，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十六）离开了皇宫后，我先去城郊给师傅立了墓碑。

我连师傅的骨灰都没能瞧见，所以我用了同样的方法一把火烧了贵妃，让她灰飞烟灭。

我跪在师傅坟前，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师傅，徒弟终于大仇得报了。”

“师傅，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没有瘦，也没有作践自己去给别人当妾室。”

师傅，这世上没了你，我也在努力地活着。

（十七）后来，我拿着贤妃给我的钱离开了京城。

我去江南水乡，在那里开了一个戏班，就像当年师傅那样，专门救助一些受人迫害的女孩子，让她们学戏。

入了班门的第一条就是，铭记师门，苦练技艺，这辈子都不会进宫唱戏。

第二条便是我师傅教给我的，女子在这乱世多有不易，不能恃强凌弱，恃强凌弱一定会遭报应。

第三条便是不能给人为奴为妾，做个不依附男人而活的姑娘。

时间久了，我的班门越做越大，我给它取名水云堂。

我师傅的名讳便是叫水云。

又是一年重阳节，我回了京城探望师傅。

我跪在她的坟前，看向远处。

师傅，我成了天底下最好的角儿，您没走过的路我替您走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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