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游戏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在墓园里，我们找到了坐在墓碑前的组长。

[你们来了啊，]他低着头，看着墓碑上的女孩，仿佛早已笃定我和李元会找到他一样。

那是一张和他办公桌上一样的照片，只是，办公桌上是彩色的，这里却是黑白的。

[组长……]我踌躇着不敢往前。

墓碑前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叹息好似长在人心里一样，然后组长按住了眼眶。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宁宁她是个乖孩子啊，]他说。

[为什么，为什么啊。]眼泪从他手下流出。

我没有见过组长口里的那个孩子。

但是听局里人说，那是个少见的乖孩子。

总会小大人似的跟在人身后，等人发现之后就会塞上一颗糖，闹着让你抱她。

可是等你抱了她之后，她却摸摸你的头，然后说上一句，工作辛苦了呀。

安宁宁死在2000年8月的一天，那时候她只有五岁，从9层高的废旧电梯上直直地摔到地面上，连抢救都没有来得及。

谁也不知道5岁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座废弃的大楼里，又为什么爬到9楼的电梯里。

没有监控，没有线索，一切调查无从谈起。

只知道，在那栋大楼下，组长抱着她小小的破碎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

两年后，他与他的妻子分道扬镳。

而在那一年，我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这里。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意外，]组长的声音沙哑，看向女孩的目光却充满了悔恨。

[直到我接到了林小静的电话。][多可笑，]他说，[林小静打到警局里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我接到的。][一听到我的声音，她就笑了，然后她问我，还记得安宁宁吗？][我一下子就不会说话了，从那天起，没有一天我不在懊恼，我想不通，宁宁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她却说想知道的话，第二天早上去找她。][我等不到第二天，挂上电话我就去了约定的地方。][我等了一天，从黑夜到太阳落去，林小静都没有出现，于是我敲响了她的家门。][可她……]说到这，他发出悲伤的怒吼，一个一米九的男人蜷缩在小小的墓碑前，掩面而泣。

我和李元都不忍再看。

[可她却说她骗我的，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安宁宁，]终于，他痛哭出声。

[我不信，她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不认识宁宁，我开始调查，终于那一天，我拿到了她的日记本。][是林小静杀了宁宁啊，是她杀了我的女儿，是她啊。]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我走上前按住了组长的头颅。

[你应该知道，]我的手在颤抖，[作为一个警察你应该知道的。][我知道，]组长打断了我的话，[我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我做了。]他已不在哭泣，而是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用这双手，给宁宁报仇了，我给我的女儿报仇了。]然后他抬眼望向四周。

墓园寂静，树开始轻响。

良久，他站了起来。

[走吧，]他说，[该让一个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了。]林小静事件很快再次开庭。

这次，被告人变成了组长安原。

坐无虚人的法庭上，组长缓慢地诉说着他的犯案经过。

那声音流淌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林小静的笔记本被法官拿在手里，掀开的那一页上是用铅笔画下的三幅画。

第一幅画，是一个稍大的小女孩和一个小女孩，大点的女孩蒙着小女孩的眼睛走进了废弃的大楼。

第二幅画，小女孩被稍大的女孩推下大楼。

而第三幅画，是稍大的女孩满面笑容的看着楼下小女孩的破碎的残肢。

时间是2000年8月13日，和安宁宁死去的那一天吻合，那一年林小静7岁。

而四年后，林小静又设计了父母的死亡。

一个天生的犯罪者。

[从拿到林小静日记本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计划，]组长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他望着台上台下昔日的同事，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自持。

可是这一次，他的自持，将他拖进了深渊，和林小静一同的深渊。

[我知道，从她父母死去那天，林小静就开始服用精神镇定类的药物，所以我偷偷潜入她家，把药给换了。]他摸摸口袋，想掏出什么东西，可他的随身物品早已被收缴。

[有烟吗？]他对着法官问，[来一根烟好吗？]法官用法槌拒绝了他的请求。

叹口气，他继续说，[没了精神镇定药的林小静很快就显示出不正常，往警局里打了好几次求救电话，]说到这，组长看了我一眼，[但是没用，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确实，林小静的求救电话没有用，刚开始我也是当儿戏看待的，以为只是一个少女无处安放的孤独感作祟。

直到林小静满身鲜血的闯入警局那天。

[奥，那天，]组长活动了下手指，[星期天，林小静照常开始虐杀小动物，我潜了进去，我没有干什么，只是用手机放了一点录音，她就吓得跑去了警察局，连衣服都忘了换。]是的，后来经过医生检查，林小静身上的没有一滴是来自于自己的，至于来自于哪里，她怎么也不开口。

没办法，我只能开启为期五周的跟踪调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7月12日，局里特许我休息两天。

就这两天，意外发生了。

[7月12日，上午。]组长继续说，[我接到了林小静的电话，她虚弱的向我求救，说自己在后山的老房子里快死了。][我赶了过去，发现她全身赤裸的躺在垃圾堆里，气若游丝，横梁上悬着一根绳子。][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甚至给她穿上了衣服。][我问她，林小静，你要不要我救你。][她却答非所问，向我说起来她收藏的一百七十八个小罐子。][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吗？

她天真的看着我笑，不顾身体的负荷。][我说我不知道，她笑得更开心了，甚至坐了起来。][我最喜欢的是里面有牙齿的那一个，是收藏的最好的一个，我的纪念品，她说。][看我不说话，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张迪王安心都被她设计了，是她想被他们这么对待才让他们这么玩的。][你知道吗？

没有什么比看着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更令人快乐的了。][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这种行为，我太恨她了，我想让她死，可是她真的快死了的时候，我又开始于心不忍。][不大一会，她就说不上来话了，气管里只余出来的气。][看着她的样子，我终究还是起了怜悯之心，打开手机按了救护车，可是，就在我按下去的瞬间，林小静说了一句话。]组长的身体开始发抖，声音也不复平静，他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被告席上。

[林小静说，]他咬牙切齿，[她罐子里是我女儿的牙齿，作为她第一次干坏事的纪念品，她认为自己应该永久收藏。]暴怒在他身体里酝酿，如同暴风雨席卷了整个法庭。

这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我用横梁上的那根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恨，我气，我开始对着她的尸体拳打脚踢。]最后，组长咆哮着怒吼。

[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是恶魔！]法庭审理结束了。

随着法官的一锤定音，组长安原宣告了死刑。

行刑前，我去看了组长最后一眼。

玻璃窗后，那个一米九的男人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他佝偻着背，似乎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谢了，兄弟，]隔着玻璃，他向我扔下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我知道，发现林小静尸体的那天，组长是故意蹲在充满烟蒂的角落里的。

他是想让我发现，发现他就是凶手。

因为那里有昨天他抽过的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