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

战神弟弟死后，天后抚恤遗孤，命我娶了弟弟的妻子。
百年来，我对她们母女尽心竭力。
却始终不能得到她们半点真心。
昭华说：“曕秋，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女儿说：“我不要你做我的父亲！你是废物！你配不上母亲，你配不上做我的父亲！”
我心如死灰。
生生剜出妖骨划去三生石上的名字。
不顾身后昭华震怒的吼声：“你怎么敢？！”
我一跳跃下诛仙台，“此生，我与你们母女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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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明清殿的前一夜，我就在送子殿前求容川元君断了我生育之能。
从此，霓裳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每逢弟弟的忌日，我便用鲜血抄写经书，在送子殿前长跪，虔心祈求神佛送弟弟往生。
昭华撞见我，皱眉道，“曕秋，你弟弟战死，照顾霓裳是无上的荣耀。我同你成婚，不过是为了霓裳，你却生了奢望？”
我惊猝地抬头，想要自辩，却只看到她漆黑如墨的眼眸。
她的身影已然离去，只留下一句：“今夜罚你在我的寝殿前跪一晚。寒夜露华，不知能不能断你心中妄念。”
容川元君看不过去：“你为何不与她明说？”
我苦笑着摇摇头。
百年来的朝夕相对，原来她竟从来不知我的心。她不信我，辩解有什么意义？
我对霓裳自问问心无愧，对她也是尽心竭力。
哪怕她不爱我，我以为，也会有半分怜我。
何况我本无灵根，在九重天上与凡人无异，怎么抵得住露华冰冷入骨？
瑟瑟发抖之时，霓裳从我面前走过。
她是弟弟的孩子，由我一手抚养长大。
她和昭华长得太像，同样的眉眼，同样冷如冰霜。
我身为父亲，此时却跪在她眼前受罚。我心里羞惭，低下了头。
霓裳却嗤笑，“曕秋，你一个废灵根，替战神养育我，承了天大的恩情。怎么还不知廉耻，妄想和我母亲有自己的孩子？你罔为兄，罔为夫，更罔为我的父亲”
我欲要伸手拉她，可她嫌恶地躲开，还施法使我背上多了一块巨冰，“母亲既要你跪，你就跪好了。”
看着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儿，我心痛如绞，“霓裳，自你诞生，我哪一日不是尽心照料，何处对不起你？”
“有你这样没有灵根的父亲，就是我最大的耻辱！曕秋，你让我蒙羞。”
她极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夜半，我气若游丝，再也背负不住那一块巨冰，狼狈不堪地被压倒在地上。
霓裳匆忙跑来。
我以为她要扶我，伸出被冻得僵硬的手。她没有看我一眼，却小心翼翼搀着一位仙君，叩响了明清殿的门。
我的手僵在原地。
“霓裳，何事？”昭华在殿内问。
霓裳焦急万分，“方才我御兽跌倒，遭到攻击，危急关头，是璟行仙君挡在我身前，他也因此受了了重伤。”
璟行，九重天上的贵人，天后最宠爱的儿子。
也是万年与昭华一同在昆仑修炼的志同道合的挚友。
听闻昭华和他是两心相许，只是造化弄人，昭华同我弟弟成了婚。
下一刻，明清殿从不为我而开的门大开，昭华焦急跑出来，揽住璟行的肩，“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神色那样珍重，轻易刺痛了我的心。
璟行虚弱地笑笑，眼神温柔：“不妨事的，一点小伤。”
霓裳和昭华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进明清殿。
璟行好奇地问了一句，“曕秋怎的跪在那儿？”
她像是终于想起了我似的，头也不回地说：“曕秋，你回去吧。”
殿门又在我眼前合上了，禁制解除，我伏在地上，疼痛和入骨的寒凉一股一股地闯进我心口。
回头望了望殿内的灯火温暖，还有霓裳轻声的道歉和安慰，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
天渐渐亮了，我的心却沉下去。路过的仙子们见了我，也是嘲讽和讥笑都毫不掩饰。
我问自己：曕秋，弟弟的遗愿你已经完成。
还要将自己的尊严都倾注在两个注定不会爱我怜我的女人身上吗？
我不愿了。
走过三生石，看着上面闪烁着的我的名字，心里的重负一下子轻了。
2.
次日，我同往常一般，将晨露制成的清茶端到明清殿前。
璟行正好推开殿门，有些惊讶。
我心一惊，采集了一个时辰的晨露全撒在了他的衣摆上，我手忙脚乱地要替他拭去，他连连推拒。
昭华信步走出，见状一把将我推开，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霓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像只小兽一样，直冲冲向我撞来，“曕秋，璟行仙君受了伤，你还故意泼他？”
我眼看着她们对璟行的心疼神色，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我是不小心……”
璟行笑了笑，“曕秋也是无心，昭华，你太小题大作了。”
昭华蹙眉，不悦道：“璟行你不要替他说话，他是什么样的心，我清楚。”
我扔下杯盏，冷眼看着我的孩子和爱人，像对仇人一般防备猜忌我。
“昭华，你想嫁璟行，当日天后赐婚，你为何不拒？我是你的夫君，百年来却连明清殿入都入不得。我跪在殿前，寒冰加身，你问也不问。他受了伤，你们一母一女，心急如焚。”
我不顾她的神色，转向霓裳，“我养育你，是因为和弟弟的情分。我对你尽心尽力，只为了填补你年少无父的苦楚。你们却处处相逼迫，视我如仇。”
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可昭华只是冷冷地说，“曕秋，别胡闹了。”
璟行上前想要劝我，“我同昭华仙子清清白白，曕秋你不要误会。”
霓裳把他护在身后，怒视我：“我不要，我不要你做我的父亲。因为你，天界的人都笑我，笑我是战神的孩子，却有个废物的父亲！你配不上母亲，你配不上做我的父亲！”
霓裳，我看着她从那么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的样子。百年来，她从不唤我父亲。
和她的母亲一样，一样冰冷地，唤我“曕秋”。
我的背上还有昨夜被冻伤的伤口，天界无药，众人各凭灵力疗伤。我没有灵力，自然好不了。
昭华和霓裳在明清殿照顾了璟行一晚上，却无人想起来，我蜷缩在石洞里，浑身发冷，痛不欲生。
眼前的景象，只让我心如死灰。
璟行走后，我第一次踏入明清殿，也是最后一次。
我平静道：“昭华，明清殿，我不留了。九重天，从此没有曕秋。”
她坐在明堂上，语气淡漠如常，“曕秋，三生石上的名字，你划得去吗？”
仙人的姻缘，都是天定的。成婚时三生石上会显出爱侣的名字，意为磐石不移。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人能逆天而行，强改姻缘。
我在明台下，拜了三拜。
“一拜我有愧弟弟。弟弟对我恩重如山，我应允他会好生陪伴你与霓裳，生死不负。如今食言了。”
“二拜我愧天后赐婚。身为人夫人父，不能得到仙君和霓裳的爱，惹仙君厌烦。”
“三拜祝你我，一别两宽，再不相见吧。”
说完，我便起身离去。
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曕秋，你又闹什么脾气？”
昭华不以为意，她不信我舍得离开，舍得养了百年的霓裳。
更不信我，能划去三生石上的名字。
3.
走出明清殿，我想去灵谷寻些药草止痛。
芳华树下，有一株稀罕的药草，我大喜，就要摘下。
忽然一只体型庞大的灵兽飞奔而来，把我踩倒在地，腿上立刻涌出汩汩鲜血。
它兴奋起来，张牙舞爪着要来撕咬我。
我害怕地大喊：“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符咒打在了它身上，它动弹不得，滴溜着眼睛不甘心地瞪我。
我捡回一条命，可是药草也被践踏坏了。
有人急匆匆赶来，是璟行和霓裳。
见到灵兽伤的是我，霓裳长出一口气。
“还好是曕秋，不是冲撞了什么旁的仙人，不然霓裳要被罚了了。”璟行笑盈盈地走来，“曕秋慈父心怀，一定不会怪罪她的。”
我挣扎起身，没有理会，一心想将被毁坏了的药草渣子拾掇起来。
霓裳被落了面子，气道：“别的上仙，定然不会这样轻易被一只灵兽伤害。他自己废物，怪得了谁！”
眼前的这个孩子，出生后，她身体虚弱，是我一日一日用心头血喂养她。
如今她身强体壮，一日一日用最毒的话伤我的心。
璟行假意训斥了她几句，关切地要来扶我。
我避开他的手，敛眉自己站了起来：“霓裳，你讨厌我没关系。毕竟，我很快就不是你的父亲。我这个父亲再不好，也是你生父我弟弟求来的。来日，你想要谁做父亲，也自己去求吧。”
霓裳暴怒：“曕秋，你什么意思？”
我丢下她们，走出灵谷。
背上的疼经过了一天也好了些，烂了的药草我剪磨了几下，费力地拍到肩背上。
我和弟弟非是亲生。我的生母是妖，妖混仙血，所以没有灵根。弟弟在灵谷捡到被丢弃的我，精心照料了我一百年，我才得以平安长大。
弟弟战陨在神山谷，我赶到时他浑身是血，只余最后一缕神魂。
他眼角有泪，拉着我的手，“曕秋，弟弟求你，照顾好我的孩儿。”
他在我的怀中消散，我不能负他。
所以一百年，哪怕昭华和霓裳如何冷待我，九重天上的人如何不耻我，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弟弟，一百年了，曕秋累了，也想要一心一意地做回自己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三生石前。
那块石头仿佛突然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一般，我直直地走向它，痴迷地抚摸昭华和我的名字。
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试图划去我的名字。如昭华所说，纹丝不动。
我苦笑，将手腕一转，手起刀落，没入我的脊背。
第一下太轻，伤不至筋骨。我的背上满是冷汗，深呼吸一次，拧着匕首在肉里转了一圈。
疼痛翻涌而来，我死咬下唇，不发出声音。然后把手伸进血肉之中，一点点探进去，生生剜出我的妖骨，化作一把利刃，插入三生石中！
鲜血喷溅，我体力不支，神智也涣散了。
汗水打湿了我的衣衫，血流了一地，浸的三生石都血迹斑斑。
周围有许多小仙围过来，议论纷纷，投来怜悯的眼神。
我却快意得很，剜骨的痛反而给了我心满意足的稳妥。
昭华，我闭上眼睛，想起与她成婚的那一日。手腕用力，狠狠划在我的名字上。
“曕秋”两个字闪烁着，渐渐黯淡。
一笔一划，我从清晨到傍晚，用沾满鲜血的骨刀逐一划去。
最终力竭，倒在三生石前。
月老叹气，“曕秋，你何苦？”
我拜别他，也不顾身后昭华震怒的吼声，“曕秋，你怎么敢？”
最后深深地看了霓裳苍白的脸一眼，我含笑跃下诛仙台，“此生，我与你们母女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