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枝

沈枝从家里离开后，徒步从别墅区往外走。
她低着头，脑中还是许何平刚刚的话。
她没有顶撞过长辈，从来没有，所有人都说她乖，但没人知道，她之所以总是这样乖顺，是有原因的。
她记得小时候，父母吵得不可开交时，除却诅咒对方，总会频繁提离婚，许何平和赵念巧那本结婚证早都被撕碎了。
那时，许何平一边撕掉结婚证一边冲赵念巧吼：“再这样你就带着沈枝滚出去，离了婚我看你带着孩子怎么生活！”
赵念巧也不甘示弱：“你想让我带我就带吗，凭什么？我告诉你许何平，你越是不想要我越要塞给你，离婚了我才不会带个拖油瓶，孩子我不要！反正她也是你们许家的种，我才不管！”
小小的沈枝就在二楼楼梯拐角，安静地听着楼下的争吵。
她有点害怕，万一爸妈真离婚了，会不会没人要她？
她没办法把自己变成爸爸想要的男孩，她只能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
后来，这种顺从就像是烙印到了骨子里，她从来没有忤逆过许何平和赵念巧。
可现在，许何平给了她一个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完成的任务。
沈枝心不在焉，走出别墅区大门，刚拐弯，抬眼时瞥见一个人。
顾之瑜站在路边，绿化带的积雪还没有清扫干净，他穿立领的黑色长款风衣，黑白映衬得格外明显。
他垂着眼单手点烟，轮廓英挺好看，然而眉目间冷淡疏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又透出遗世独立的孤高感。
这样的顾之瑜，更令人觉得陌生。
一缕烟雾升腾，他掀起眼皮，对上了她的视线。
沈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呆了，触及他目光时才恍然回神，有些慌乱地别开脸，立刻又意识到这样很不礼貌。
她还欠他一顿饭，一份礼物呢。
她又看向他，走过去，问：“你是要回家吗？”
顾之瑜语气淡淡：“回来取东西，就走。”
沈枝觉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但两个人关系没有好到可以问东问西，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随便找了个话头，“这周末你有事吗？”
他咬着烟，只是安静地注视她，没说话。
沈枝感觉有点像自说自话，但还是继续：“如果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顾之瑜将烟取下，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你要回学校？”
她愣了下，旋即点头，“嗯，我也是回来拿东西，就走。”
他毫不留情戳穿：“是为了替梁陌泽说情回来的吧。”
沈枝怔住，脑子空了一瞬，他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回到梁家时听说的，这人......
知道也不用说出来啊，她心绪有点复杂，她以前和顾之瑜接触就不多，后来他出国念书，她好几年都没见过他，如今再见倍感陌生，完全没法适应他这种犀利的说话方式。
她摸摸鼻尖，有点没面子，胡乱找补：“主要是回我家拿东西，顺带替他说情。”
“前天晚上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
顾之瑜似乎是在提醒她，但这戳到了她的痛点。
——是啊，梁陌泽为了女朋友，把她丢外面，她现在还舔着脸来帮他说情。
她心脏像是被抽了下，只觉得难堪，太难堪了。
每个人都在为难她，今天她挨付婉雯训，挨许何平训，已经够了——
她脱口而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已经后悔。
她这样跟恼羞成怒有什么区别？
她抿唇，小心翼翼抬眼看顾之瑜，而他微微低着头，黑暗幽沉的瞳仁也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气氛僵持，沈枝很想说点什么，但又拉不下脸来。
沉默弥散之际，她听见个熟悉的男声。
“小栗子！”
梁陌泽语气焦急，他是跑着过来的，不由分说就拉住沈枝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拽。
他挡在顾之瑜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语气也很凶，质问顾之瑜，“你想干什么？”
沈枝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出声：“梁陌泽，没事的，我和他只是碰到了说说话。”
“和这种人说什么话！”梁陌泽脸色难看，盯着顾之瑜的双眼似要喷火，“你离小栗子远点，如果你敢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顾之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看向沈枝的视线被梁陌泽阻挡，于是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沈枝听见脚步声，着急地探头看去，却又被梁陌泽转身拦住，“你真的没事？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枝有些无奈地叹气，“这光天化日的，他能对我怎么样？”
梁陌泽松了口气，“你和那种人说什么话，以后离他远点。”
沈枝蹙眉，梁陌泽很瞧不起顾之瑜，这点她早就知道，但顾之瑜毕竟帮过她，再听梁陌泽这样说他，她心里不大舒服。
她想起什么，忍不住挪了两步朝着街道前方望去，顾之瑜孑然一人，背影已过街角。
她心口憋闷，人家帮了她，她还口出恶言，现在又被梁陌泽这么一搅合，这下他一定会生气。
梁陌泽也挪了两步，挡住她，“你怎么还看他？”
沈枝瞥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便道：“我要回学校了。”
她想去打车，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不接我电话？我去你家找你，梁叔叔说你要走，我特意追过来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都中午了，一起吃饭？”
梁陌泽很强硬，沈枝拒绝，可他还是拉着她，往路边的餐厅走。
沈枝真是怕了他了，赶紧说：“好吧，吃就吃，你先放开我。”
梁陌泽以前就是这样，着急了直接抓她的手。
她也习惯了，可现在，他毕竟已经有女朋友了。
梁陌泽似乎也是才意识到，放开了她，带着她进入餐厅。
别墅区门口这家茶餐厅两人经常来，服务员驾轻就熟要带他们上二楼包厢，沈枝却说：“就坐在下面大厅吧。”
梁陌泽性子大大咧咧，还和从前一样，保持距离只能靠沈枝，她心累。
落座点餐后，梁陌泽窥她脸色，问：“还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