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斗鸡走狗

寅时，金吾卫练武场。
“哐当。”
东方刚梵练完最后一招，把手里的火勾丢进了兵器架里。
顺手拿过手下水龙手中的帕子，他开始擦拭身上的汗水。
“大人武艺越发精进了。”
水龙围着东方刚梵谄媚地拍着马屁，“好似那赵子龙在世，威风炳炳。”
“威风凛凛。”
东方刚梵把手里的帕子扔在水龙脸上，“不会说就别乱说，真是丢了小爷的脸。”
说完，东方刚梵就抓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大步往前走去。
“啊，等等我啊，大人。”
水龙七手八脚地将脸上的帕子扯了下来，跟在东方刚梵后面有点委屈。
明明之前，大人也和他一样不学无术的，怎么从佛塔上掉下来后就转了性子呢。
不去斗鸡走狗，反而爱上了读书练武。
他当时还以为大人只是假装一下，谁知道大人居然是玩真的。
真到最后比堂少爷都厉害几分，直接导致大人和将军关系越发紧张起来。
这可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病树前头那什么来着......
水龙正想着，却看见东方刚梵在前面招手，于是他小跑两步上前。
“屋里的灯怎么亮着？”
东方刚梵眉头拧起，有些不悦，“我不是说过，人不在屋里，不许点灯的吗？”
“嘎机。”
水龙正想回话，屋门突然打开。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婆子推开了房门，露出了房内的面貌。
干净的地面，整齐的桌子，桌边还坐着一位头戴玉簪，身着褐色衣裙的中年贵妇。
东方刚梵想也没想，转头就跑，水龙也想跟上，但他慢了两步，被那婆子抓住了头发。
“长本事了，见了我居然敢跑？”
贵妇看着蹲在地上的水龙，语气相当平静，“出去让你家大人给我滚过来。”
“不然，我今天在这里就不走了。”
灯火摇曳。
东方刚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姨母，您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贵妇没回话，而是看着东方刚梵敞开的胸膛，挑起眉毛。
“我说过多少次了，练完武要好好穿衣服。”
“你现在还小，不懂什么叫做风寒入体，等你老了，你就知道痛了。”
“是是是，姨母说的是。”
东方刚梵立刻拢了拢衣领，然后恭敬地给贵妇奉上一杯热茶，“姨母请喝茶。”
“你是想堵住我的嘴是吧？”
贵妇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接过了茶。
看着身前呲牙傻乐的东方刚梵，贵妇想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但是努力了半天还是“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算了，算了，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样死皮赖脸的样子，她说多了，他也不会听的。
能够健健康康地过日子，她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以前的他那个样子，瘦得和街边的野狗差不多，看一眼都辣眼睛。
哪像现在，出门都会被小娘子追着跑。
想到这里，贵妇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听说前些日子，尉迟将军送了一堆小娘子的画过来，你全部都撕了？”
“你是没有中意的人选，还是在和尉迟将军闹别扭啊？”
“呵呵。”
东方刚梵撩开袍子席地而坐，冷笑道：“那老东西，是找姨母告状了吗？”
“乱说。”
贵妇亲昵地拍了一下东方刚梵的头，“你们毕竟是父子，不准叫尉迟将军老东西。”
“哦，好。”
东方刚梵撇着嘴答应了。
“你这孩子。”
贵妇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话题，“你到底有没有中意的人啊，你不要和尉迟将军置气，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看看，现在京城里，和你一般大的男子还有哪个没有成亲？”
“有些人，儿子都生了三个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又来了，又来了。
东方刚梵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那茶献得还是早了点，应该现在给姨母才对。
“我说话，你有没有听啊？”
“有听，有听。”
“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很对，非常对。”
“那好。”
“四季，把那些画卷拿过来。”
贵妇指挥着贴身婆子拿来了一堆卷轴，笑着看向东方刚梵。
“这都是姨母为你精心挑选的名门闺秀，你看看你中意哪一个。”
“中意哪一个，姨母就让你们见一见，合适的话，我请官媒上门......”
东方刚梵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姨母，我现在公事繁忙，哪有这时间看这个啊。”
“你少糊弄我，你有什么公事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不想选。”
说着贵妇脸色一变，从袖子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开始假哭。
“姨母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要的了，就想看着你早日成婚，生儿育女。”
“不然，你让我怎么和我早逝的姐姐交代啊。”
说着贵妇用帕子捂住脸，大声嚎哭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次次都用这招。
东方刚梵嘴角抽搐，但是也不敢对贵妇怎么样。
不然贵妇马上就要闹起来了。
想到待会儿其他同僚马上要过来点卯，会被人看笑话，东方刚梵便狠了狠心，说道：“姨母，你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嘎。”
哭声猛然停住。
贵妇抬起头，一脸欣喜地看着东方刚梵。
“那家娘子，年方几许，长相如何，家世如何，性格如何？”
我哪知道那家娘子啊。
东方刚梵心里有些着急，他从来没有和年轻小娘子打过交道，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编。
但是看着贵妇期盼的眼睛，东方刚梵脑海中突然闪过柯婉明的模样，于是他开始照猫画虎。
“大概二十出头，长得挺好看的，据说家世还可以，性格有点，呃，有点刚强。”
“刚强？”
贵妇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一脸呆怔水龙。
“你家大人说的小娘子，性格真的刚强吗？”
“啊？”
被点名的水龙一脸心虚。
他跟在东方刚梵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大人和那个女子走得近过，这明显就是胡扯吧。
而且胡扯都胡扯不好，哪有说小娘子刚强的。
大人该不会是在说那根火勾吧。
这谎话撒的。
水龙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东方刚梵圆谎了。
“所以，你是在骗我？”
贵妇看着水龙的脸，回头使劲拍了东方刚梵几巴掌，“你胆子肥了，居然敢在我面前撒谎。”
“不是，不是，他不说是因为我有苦衷的。”
东方刚梵躲了几下，干脆把谎话撒得更大。
“她身份特殊，我不能说。”
“有多特殊？”
贵妇停下，正想询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向东方刚梵。
“难不成，你看上公主了？”
说完，她就看到东方刚梵惊讶地看着她。
“不是啊，那就好。”
贵妇松了一口气，继续盘问。
“那她还有哪些特殊啊？”
“她现在是有夫之妇。”
东方刚梵咽下一口口水，特别真诚地表白，“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想和其他小娘子相见。”
“啊？”
贵妇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你说她什么？”
“有夫之妇。”
东方刚梵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
贵妇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看到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水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
水龙迟疑地看向东方刚梵。
“说！一句话也不要隐瞒，关于那位有夫之妇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
贵妇呵斥道。
“我也只是知道一些。”
水龙顶着东方刚梵要杀人的目光，把他和东方刚梵手下其他人交流的八卦说了出来。
比如大人突然叫人关注了一位夫人，然后要求手下的定期汇报。
比如大人听到那位夫人的消息都会一个人在屋里待很久。
比如那位大人听到那位夫人和相公闹和离的事情后，激动地徒手捏碎了茶盏。
等等。
水龙越说越来劲，到后面还加上了比画动作，听着就和茶楼里先生说书似的。
“所以，这事是真的？”
贵妇第三次问水龙。
水龙也是第三次回答：“真的，夫人，我绝对没有撒谎。”
编得有模有样的，东方刚梵面无表情地想。
“没想到，你这油头滑脑的样子，还是个痴情胚子。”
“唉，难怪你不耐烦姨母让你成亲啊。”
“原来你心中有人了。”
出乎意料，贵妇并没有骂他，而是激动的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
“感谢老天成全，我终于可以代替姐姐抱到孙子了。”
......
卯时。
金吾卫的同僚陆续到来。
东方刚梵送走了大笑的姨母，才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厅堂。
安排完今日该做的事情，东方刚梵才懒洋洋地靠在了椅子上，开始处理公文。
但看着看着，他就出了神，思绪越飘越远，不禁又开始想起柯婉明来。
她应该是和他一样，回来了。
东方刚梵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年前，他和人打赌去爬大佛寺的佛塔，却一不小心踩空从佛塔上摔了下来。
等他醒来后，他就多了一堆没有经历过的记忆。
东方刚梵压住鼻头不断涌上来的酸涩感，上辈子的他实在是混得太差劲了。
明明是将军的独生子，却不得父亲喜爱，从小吃不好穿不好，正值壮年却瘦弱得和个猴子差不多。
因为挡了堂弟的袭爵之路，被父亲赶出家门，只能借宿在大佛寺中。
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和柯婉明通奸，进了京兆尹的大牢。
最后被一把火烧死在了大牢之中。
无趣又无望的一生。
东方刚梵本以为自己就应该这么过去了，哪知道他又活了回来。
于是，他养好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柯婉明。
毕竟他们也是有一起蹲过大牢的情谊，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柯婉明嫁给范书臣那个白眼狼。
但是想法是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他连柯婉明的面都没见着。
也是，当时他就是个长得丑陋的纨绔，怎么能够见到以柯婉明这个名门闺秀呢。
所以，他只能看着柯婉明欢欢喜喜地上了花轿，嫁给了范书臣。
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无能为力的东方刚梵心中燃起一把火。
他不甘心，为什么上天让他重生，却不能改变命运。
难道他重生的意义就是让他看着前世的这些事情再次发生吗？
东方刚梵想要告诉柯婉明前世发生的事情，但是柯婉明会相信他吗？
对那个时候的柯婉明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所以他开始习武，开始读书，开始学习官场那些东西。
他要在柯婉明命运转折前变得更强大。
他不想重蹈前世的命运，不想在大火来临的时候无能为力。
他想改变柯婉明的命运，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
他没有想到，柯婉明也来了，而且一来就休了范书臣。
“那么，我应该履行前世的承诺了。”
东方刚梵摸着下巴思考着。
这京城里面有哪个男子能够比他还厉害，能让柯婉明风光再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