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鸟与鱼不同路

1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我在家里躺着。
我起身洗了个澡，收拾一下准备去公司跟青姐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还是要以林导的电影为主。
只是到了公司楼下，我一下车就被堵在门口的媒体围住。
话筒争先恐后地往我面前怼，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四处望了望，小念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请问陈女士，对于昨晚在饭店里你与苓悦同时醉倒而您男朋友苏总却抱着苓悦走作何感想？」
「请问您为何推搡苓悦，是因为苏总吗？」
「请问您真的怀孕了吗？您与苓悦到底谁才是小三？」
......
被小念拥着上楼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进了电梯间我才稍稍回神。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冲向我，不堪入目的话语塞满了我的私信。
我浑身发冷，颤抖着手划到一个视频。
视频开头不知为何我把苓悦推到了地上，口中还说着什么，后来我晕倒了，苓悦在一旁，脸色不太好，但强撑着护住我。
这时镜头一抖，时序从门口进来，抱起了苓悦转身就走了。
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
13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与时序的恋情曝光的那一天。
也许是我站在奖台上领奖时，在感谢完导演和剧组后我会含蓄地说感谢我的男友对我的支持与照顾，接着与时序相识一笑。
网络上总会有人放大这样的细节，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又或者是跟时序分手之后，我站在领奖台上，大大方方地感谢前公司对我的栽培。
也许在现场擦肩而过时，我和他会客气地点头致意。
可梦终究是梦，我没有光鲜亮丽地站在领奖台上。
我狼狈不堪地被遗忘在包厢的地毯上。
我声势浩大地被钉死在虚无的网络里。
时序看着面前声嘶力竭的我，眼里有深深的无奈。
他在无奈什么？他到底在无奈什么啊？我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还能镇定地坐在那里？为什么一点愧疚都没有？！
我怒不可遏，甩了他一个巴掌，但耳边却传来一阵耳鸣，朦胧间似乎还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恋爱十周年这天，我被时序关进了精神病医院。
我成了网友口中令人同情又厌恶的精神病患者，时序则成了不抛弃我的深情男人。
也正是在这天，我睁眼后立马说要见苓悦。
我决定与她合作。
14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苓悦另有图谋。
眼神骗不了人，苓悦根本不爱时序。
是时序太着急了，忽略了太多细节。
而我因为苓悦不断地刺激在很多时候也变得理智全无。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不择手段地利用我。
我看着苓悦坐在病床边，拿刀削着苹果。
红色的指甲微微用力，整个人悠闲地就像看戏的局外人。
看我一直盯着她，苓悦笑了笑：「想听故事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苓悦毫不在意，慢慢讲了起来。
十年前，时序是刚上大三的学生，身无分文野心却不小，想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苓悦和他是同学，日久生情。
可是还没一年就出了问题，那时时序到处拉投资，有个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
时序差点就跟她上床了。
「我赶到的时候衣服都快脱掉了，」苓悦说道，「我当时以为他是被迫的，毕竟他躺在床上看起来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某一天，苓悦发现了时序手机上那晚打车订单取消的记录。
两个人当晚大吵了一架，时序不停地跟苓悦说相信他，订单取消是以为有下一个饭局要去。
苓悦信了。
可是没过多久那个老板的女儿找上了她，甩了她一张支票叫她把时序让出来。
苓悦把支票撕了，转头就对时序发了脾气，在愤怒中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苓悦家在国外的生意做得很大，她是个富二代，但是平常很低调，导致时序一点也不知道。
时序跟她道了歉，他们和好如初。
苓悦也跟家里说明了情况，她父母表示愿意支持时序。
「事情到这里原本就结束了。」苓悦看向窗外,「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是一个视频，视频里的时序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他们俩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暧昧。
因为不管那个女人说什么暧昧的话，时序都不辩驳也不拒绝。
时序只是倚靠在衣柜门上看着那个女人。
他们好像在调情。
「那样的时序你应该见过吧，温柔地不像样。」
回想起十年前那晚的时序，我心里的烦躁堆积到了极点。
我想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果刀，可抬手却发现被拷住了。
苓悦发现了，对我说：「要合作就先好好治疗，最起码看起来要像个正常人。」
我低头沉默，把手缩了回去。
苓悦摸了摸我的头，眼里全是我没看到的兴奋和雀跃。
我抬头诧异地看她，她笑了笑，收回手。
她接着说：「我当机立断就选择了跟他分手，最后出国了。后来无意间看到他的报道发现他想向海外发展，于是我回来推他一把。」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有些骄傲地朝我说道：「你能想到的所有都是我安排的。」
理智回笼，我恍然大悟。
为什么时序那么谨慎的人，十年间我和时序只被拍到了两次却在时序去机场接苓悦时被拍到？
为什么苓悦明明不是娱乐圈的人开机那天的事网上有那么多称赞苓悦的？
为什么我在被时序警告之后会恰好看见苓悦手中的钢笔以至于我差点忍不住当众打她？
……
所以苓悦什么都知道。
连我得了躁郁症都知道。
她就像顽皮恶劣的小孩，利用我和时序各自的秘密，举办了这场荒唐至极的闹剧派对。
看着我不可置信的眼神，苓悦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冲着我挑眉，神情愉悦无比。
接着手一摊，对我笑了笑：「我只是导火索，划火柴的可不是我。」
我明白，就算没有苓悦，我和时序依旧会走到这一步。
老天能让我们走到第十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死心，不是为了时序，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十年。
苓悦看向我，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应该爱你吧，但是他爱自己永远大于爱别人。」
怪不得，我以为是我自己窥不见真心，到头来是他只吝啬于给我虚无缥缈的一点点。
不过没关系，马上就要结束了。
15
根据苓悦提供的线索，我一点点去查。
看着手机里传来的资料我才知道时序的那些花边新闻原来都有据可依。
原来他可以用暧昧的、温柔的眼神看任何人。
但是他不会给任何承诺也不会让人抓住任何言语上的漏洞，以此来保持他所谓的底气。
原来那一遍又一遍的相信我，是他先说服了自己，然后妄想说服我。
真假掺半的信任说多了会变得廉价，就像那只便宜的钢笔，最后的结局是被抛弃。
时序，我要抛弃你了。
16
这段时间我一边收集时序的罪证一边努力治疗，病情缓解了很多之后也差不多要进组了。
虽然这些天，关于我的言论和谩骂满天飞，但林导依旧顶着压力用了我。
前段时间闹那么一通后，时序没有再跟我联系，公司对我也不闻不问。
仗着我连公司也没有了，在片场，除了导演其他所有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
就算是被锁在更衣室里，我也只是安抚自己不要烦躁，坐下来，默默背剧本。
网上舆论纷纷扬扬，所有人都在嘲笑一个精神病人能不能演好戏。
我不再忍气吞声，有什么气就撒什么气。
当天就发了一条微博：「人生，易如反掌。」
配图是我竖着中指的右手，手上的钻石很闪。
于是破防的人一大堆，纷纷跑到底下来骂我。
我异常兴奋，正好明天没有我的戏份。
「这年头精神病人也是演上戏了。」
我回复：「巴啦啦能量，变猪。」
「苏总应该是瞎了眼看上你。」
我笑道：「嗯。人家插在了一脚能踹死人的牛拉出来的粪上，我插在了瞎眼狗拉出来的屎上。」
「演艺圈就是被你这种人弄得乱七八糟的。」
「谢谢。（三百六十度鞠躬）」
「当小三给你当出名了，你羞不羞愧？」
「其实我的大名叫小二，客官里边请。」
「上林导的戏也是给你蹭到了。」
「你出门坐火箭你了不起啊？」
「神经病。」
「是的，考了三级，战绩可查。」
......
窗外天空破晓，鸟声清脆，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17
电影杀青后我在酒店楼下见到了时序。
依旧是一副矜贵模样。
不过现在再看他，感觉面相都变了。
可能我也是瞎了眼，把狗屎看成了牛粪。
擦肩而过时，手腕被人抓住。
狗屎是比牛粪粘。
「干什么啊？欺负神经病？」
时序盯着我，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张开了口：「相......」
见他又要说那句话，我连忙开口：「相亲好啊，苏总这个年纪也是到了相亲的时候了。」
时序怔住了，不过能理解，毕竟身边十年小白花一朝变成摆烂的菜叶子确实该惊讶。
这时小念跑过来，气喘吁吁：「曦姐，别想逃，这次绑也要绑你去医院。」
我无奈，举起时序抓住我的手晃了晃：「你看我逃得掉吗？」
小念当作没看到他，对我说：「曦姐，去了有奖励。」
听到这话我来了兴趣：「什么奖励？」
小念大声说道：「男人！」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时序握着我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笑嘻嘻地用力挣脱时序的手：「那就不打扰苏总相亲了。」
随后跟小念挽着手走远了。
「姐，我刚表现还行吧？我吓死了。」
「小念啊，世界这么美好都是因为有了你。」
十年喂了狗，姐拿得起放得下。
18
来到医院，我见到了苓悦。
我大剌剌地坐下，不管她。
这十年当小白花确实给我憋屈坏了。
苓悦比我大几岁，干的事却比谁都幼稚。
但人家有钱啊，想查什么查不到？
还得靠她呢，只能先跟她一起玩。
跟医生聊完之后，我起身，苓悦把我按回去。
「姐姐，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呢。」
我懒得纠正她的称呼，到时候又是一阵叽叽歪歪。
我从她手中接过一份档案袋。
里面是一家运输公司的资料。
名字有些眼熟，好像在家里的书房看到过。
苓悦玩弄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连时序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翻开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
时序帮别人做法人代表的运输公司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姐姐，我需要你帮我拿到合同原件。」
19
再一次踏进那个房子，大雪飘飞。
我走进去，房子有些昏暗，只有客厅天花板上亮着一盏灯。
灯下时序的背影格外沉重，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许是听见我的动静，时序回头：「回来了？」
我脱下外套，搭在门口衣架上：「我回来收拾一下。」
「我煮了粥，你来喝吧。」时序边说着边走到厨房。
我有些恍惚，这副场景我幻想了无数次。
只是现在出现在了我眼前，可惜了。
我很快平静下来：「不用了，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马上要上楼了，苓悦要来了。
我说不用她来，我自己就行，她非要来演一段。
我偷偷溜进书房，楼下隐隐约约传来苓悦的声音声。
我任由她跟时序玩，专心找合同。
这时我听到苓悦上楼的声音，手上的速度逐渐加快。
在苓悦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找到了合同，塞进了我的书里，随后时序也进来了。
书房里很明亮，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学校排剧的时候。
苓悦指着我大声训斥：「你这个小三为什么还在这里！」
接着又指着时序：「你不是跟她分手了吗！」
时序有些无措，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向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现在更是有嘴也说不清。
「不是……」
时序刚说两个字就被她打断了：「不是什么不是？时序，你是不是仗着我们只是在暧昧所以可以脚踏两条船啊？你蜈蚣啊？」
我悄悄别过身，有点想笑，但是为了配合苓悦只能忍住。
这时苓悦突然一个健步冲到我面前，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接受到了，瞬间开始烦燥起来，不停地发疯，把手里的书往时序身上砸。
该说不说，是挺爽的。
时序招架不住，大声制止：「苓悦，够了！」
我懒得跟时序吵，干脆晕倒。
我感觉到时序把我抱了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我听着时序强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些酸涩。
我是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吗？
19
不知不觉间我竟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是在医院。
苓悦是有够折腾人的，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时序这么粗糙的一面。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也没刮，身上的西装也是皱巴巴的。
我手轻轻一动，时序就醒来了，问我感觉怎么样，边问着还准备去给我倒杯水。
我摇摇头，时序还是没停下给我倒水的手。
看着他给我倒的水，眼眶突然有些热。
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沉默许久的时序低着头，突然出声：「对不起。」
我垂眸，极力掩盖住眼中的泪水：「没事。」
我们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时序突然抬起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有男朋友了？」接着犹豫了好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没有去相亲。」
没想到他对那天的对话这么在意。
我无奈道：「都是开玩笑的。」
时序的眼里隐隐藏着期待：「那......」
我知道时序想说什么，但是一个决定通常都是在很小的事情里就能窥见结果的不是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有些哽咽：「我不怪你了，但......我也不爱你了。」
后半句是真心话。
「十年前你吻住我的时候，我才发觉我暗恋的人也喜欢我，那时我想我应该是时来运转了，因为我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这么热烈的情感。」
「可是时序，你每说一次‘相信我’，我的心上就多出一个洞。」
「你说得越多洞就越多，最后我就像掉入了一个无底洞，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到最后变成别人口中的神经病。」
「我相信你的爱，但也许是我真的有些笨，学不会爱，所以总是惹你不快。」
「你不喜欢我向你要解释，所以我在心里一边质疑你一边替你找理由，到后来就变成了一边质疑自己一边替自己委屈。」
「一个人演四个角色有点累，我的演技也没那么好。」
「时序，我是真的病了。」
我看到时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才出声：「对不起。」
「时序，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时序抬起头，灯光打在时序的脸上，含情的泪眼看起来格外叫人心疼。
我认真地描摹了最后一遍，随后将我的十年安置好，连同我所有的喜欢和痛苦。
窗外积雪已深，我看着明亮的世界，仿佛看到我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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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经上映，好评如潮。
但是没有放下偏见的人依旧很多。
一时间电影热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林导在宴席上乐呵呵地向我敬酒，到最后路都走得不太稳，说话也磕磕绊绊：「当初……你从更衣室走出来还在背剧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鼻子突然一酸，有些感动。
这时苓悦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林导，不感谢感谢我啊？」
林导看到苓悦，又笑又骂：「小曦啊，当初就是这人坐到我面前，带了一大笔钱说给我推荐一个人，不让就躺在地上不走。我都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说话这么小孩子气。」
「投资嘛，这不是压对了？」苓悦靠在我身上，朝林导敬了一杯。
我无奈，等他们喝完酒，借故离开了。
没想到苓悦又跟了上来。
「姐姐，开心吗？」
我抬起头感受不停吹的冷风，脑子清醒了些：「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
「姐姐，时序今晚被带去调查了。很快就有新闻出来了。」
我转头看向她：「那你开心吗？」
她耸耸肩，说道：「没什么好开心的啊，最多就是回去了之后没有人再拿这个人开我玩笑了。」
我看着苓悦一副嚣张又无所谓的样子，再一次感叹人生的分水岭真是从羊水开始的。
苓悦突然面对我说道：「姐姐，我马上就要走啦，这也许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啦。」
「怎么了？」
「还能怎么，跑回来干坏事被发现了呗。」
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朝我张开双手。
我不敢回应苓悦眼中无法忽略的热情与期盼，象征性地抱了抱她继而快速地离开。
苓悦不满道：「你也太小气了，罚你明天去机场送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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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去机场送了苓悦，苓悦在过安检时一步三回头，还巴拉了一下身后高大的安保。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朝她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手机响个不停。
我接起电话，小念在那头咋咋呼呼地喊到：「曦姐，曦姐，看热搜看热搜！！！」
这是第二次跟时序一同出现在热搜上了，不过境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序 带走调查」和「苓悦 影后」两个词条都是爆。
大家的讨论中还夹带着时序与其他女性暧昧周旋的事。
也不知道是苓悦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颁奖典礼那天也是时序的三审。
我真的站在了领奖台上，但是再也没有提起时序。
也不能提了，结果下来了，被判了十年。
我想清楚了，这十年我不需要感谢谁，也没有离不开谁。
深陷泥沼中我拼命自救了，我已经尽力了。
倒是隐晦地提到了苓悦。
下台后我就收到了苓悦的信息：「姐姐还算有点良心。」
还附上了一张她和一个姑娘的照片，金发碧眼，非常漂亮。
随后假装无奈实则炫耀地说：「姐姐，她太粘人了，比我还小孩子。」
我无奈地摇摇头，随后送去真诚的祝福。
又有人领奖了，我赶紧放下手机鼓掌。
看着大屏正中间的自己，我笑得很开心。
这时下一个十年开始的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