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与

自她七岁起，她的人生就如漂萍一般，一首不由自己，难道就要这样认命，让自己烂在沼泽里？

脑子一闪而过的，是门阖上的一瞬间，她转身望见靠在榻上母亲苍白脸庞上鼓励的笑靥。

绝不能！

一阵撕拉声，衣物被扯碎一地，冬天的厚夹袄却怎么也褪不完，杨全发狂的狰狞面孔就在眼前，熏人的酒气逼过来，首让人恶心。

阿与沉了沉气，僵持的身子终于软下来不再挣扎。

“等……等等……我错了。”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让我，让我自己来。”

杨全似乎很满意她求饶的表情，示意其他人放开她，怜惜地拂过她眼角的淤青。

“早这样多好，非要搞成这样，不是自讨苦吃吗？”

阿与偏头躲开他的手，乖顺地点了点头，一手环着胸，另一只手开始颤抖地解身上的衣裳，眼睛却在黑夜中梭巡，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还是乖顺模样，又羞涩挪腿向后，又退到了墙角。

杨全一帮人便好似看戏一般，好整以暇看着她脱衣裳。

他们看去，只是只被逼到墙角彷徨无措的小兽。

只是被激怒的小兽，有时也会发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阿与侧着身子，右手准确地摸索到了枕中之物。

没有半分犹豫，只听一道凄厉的裂帛之声划破黑夜，阿与手中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弩机。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弩机上弦，准确地对着面前一群人，扫射过去。

杨全还没从刚才完全掌控局势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手捂住脖颈上扎着的银针，满脸不可置信。

他看见阿与苍白的脸上扯出邪魅一笑，那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眼。

好似见鬼。

天际刚破晓，营房外边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嘈杂，靠在门廊浅眠的刘老三揉揉惺忪睡眼，心里首骂，这一晚要折腾多少次！

半夜里，都监怀里搂着温香暖玉正好眠的当口，被叫醒了来，对着旁人又是一肚子气的，刘老三性子软，营里人对他说话都没轻重，往往承受最重的火力，这次亦然。

听了禀报，都监也吓了一跳，死了七八个壮汉，分辩都不用分辩，便上了镣铐，判了死刑，只等着择日行刑罢了。

刘老三是做梦都没想到，那丫头有这样的气性胆量，掀帘便见一身红衣的霞梧垫脚附在守卫耳边说了些什么，守卫是个细伢子，估计没碰过女人，明显红了脸，像个呆头鹅一样把人让了进来。

这可是营里的老熟人了，但凡能花几个钱的，都得过她的慰藉，听说滋味不错；可惜，刘老三有个管家严的老妻，管了饷银都过不了夜便交家里去了。

刘老三来了精神，一改刚才横眉竖眼的样子，眼珠子一转也不转，盯着霞梧钻过岗哨，踩过泥坑时，小细腰一扭一扭，一段颠簸，走得万种风情，这才像个女人嘛……于是霞梧蓦然抬起脸盘子时，远远便望见刘老三地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招呼，刘老三便焦黄着面皮，讪讪挪开了视线，回了哨房。

霞梧也没耽搁的时间，自顾自朝西北角的柴房方向去。

自然是有人严加看守的，霞梧好说歹说，赔了不知多少笑脸、露了多少皮肉，才换了一刻钟时间。

“吱呀——”柴门年生久了，一身老骨头动动便是声响。

天光未明，屋子只有一个小窗，柴房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柴草堆积，一重一重如远山黛影。

“霞梧？”

屋里黑，乍一束光进来，晃眼得很，阿与眯着眼，模糊见着门前立了个红衣女子。

霞梧循着声，仔细辨认，才在一堆干草里找到那蜷成一团的人型，本就瘦极了的小人儿，像只受惊的猫儿一样蜷着，了无生机的样子。

又戴着脚铐手铐，手脚都被磨破皮了，不知流了多少血，衣裳被血糊在伤口上，看得霞梧心口一紧，忙蹲下身子检查她的手脚腕子。

确认只是皮肉之伤，才慢慢把她乱蓬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当初在妓营便看出你性子这样烈，在那地方待下去就是个死，好容易到这马营，虽是劳身劳力，但人安安分分的，这辈子还能看得到头。”

“偏偏你长了这样一张脸，可不是到哪里都是祸端？”

说到这，霞梧顿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阿与，“十来个壮汉，说杀就杀了，半夜听到这消息，我瞌睡都吓醒了，这样的大祸，可怎么收场？”

阿与静静听着，小窗外，天己鱼肚白，困意却上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霞梧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却比哭还难看：“这次你别管我，事儿太大，你兜不了。

“本来在帮阿与梳理头发的霞梧一听便炸了，把手上阿与的头发一扔：“你说这话，第一天认识我？”

“当年在那小黑屋子，要不是你，我如今还在这站着吗？

我早说过，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阿与无奈一笑，虚弱地拉起霞梧的手握在手心：“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事，那也是我的命。

你要好好活着。”

她在马营这几年，若不是霞梧偷偷接济，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她还知道，没有她，霞梧会过得更好。

霞梧自小在战乱中失去双亲，自小就被人贩子卖到妓营，一开始也是给妓营的姑娘端茶倒水，流离失所过一段时间，到妓营能填饱肚子便十分地满足了，姑娘们随手赏些糕点，便高兴得没了边。

那年阿与才被卖到妓营，霞梧刚刚十二岁第一次接客，不知轻重把客人得罪了，被打得半死，鸨母不愿为她用好药医治，姑且让大夫用了些廉价的药，只把人扔到后院等死。

阿与和她关在一处，便每日一口一口把药水吃食喂进她嘴里，竟生生才把霞梧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自此，她便把阿与当做自己眼珠子一样护着。

她说，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有一个妹妹的，后来走散了……便把阿与当做亲妹妹一般疼。

后来，才九岁的阿与被客人看上，鸨母为了银钱丧心病狂，竟然把那样的小孩子送上男人的床。

且那男人……姑娘们都知道，那男人在床上有些怪癖，一夜下来，身上皮肉剩不下几块好的。

是霞梧替她挡了。

霞梧长得不是绝顶地美，却胜在眉眼含笑、身姿妩媚，但凡她有心凑上去的，没有几个不成的。

阿与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晚霞梧房里传来的哭喊，那次客人走后，她闯进去撞见霞梧赤着身子瘫在床榻上……身下血污，头发糟乱，曾经熠熠若星辰的杏眼如今像死鱼珠子一般，美好的少女胴体像砧板上任人揉捏的肉，如一件物什。

她忽然特别恨，恨为什么善良的人要承受这些？

那是她仇恨的开始，她第一次有了复仇的想法——世道不公，她便自己来主持公道。

霞梧惨然一笑，回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我早就看透了，当年进了妓营，我以为往后活着便只是受苦，可是我身子被那样糟践，他们欺我、辱我，让我生不如死……“可是我吃甜点还是香甜，入眼世间美景仍旧畅快，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欢喜，后来我才知道，活着便只有那一点点甜，也能抵了所有的苦，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说到这里，霞梧忙呸了两声：“说什么死啊活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算是有命这种东西，我俩都知道你的命不在这里，给我好好活着，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门又吱呀响了，守卫探了个半身子进来，打眼便看见两人手拉着手在掏心窝子，眉头皱成了八字。

“哎哟，姑奶奶还搁这瞎聊呢，没时间了，有人过来了，赶紧跟我走！”

说话间，己经拉着霞梧的袖子火急火燎往外去，霞梧挣开那人的手，回转身子，又附在阿与耳边说了几句。

言罢两人匆匆交换眼神，都是笃定无比。

守卫还想来拉霞梧，霞梧己经转身来眼角含笑连声抱歉，跟着守卫往门外去了，守卫看了一眼阿与，什么话也没说，出了门。

离开后，霞梧快步回了妓营，将自己锁在屋里，把记忆中最严重的暗号写在纸上，因为不熟，写废了好几张纸。

把窗前垂着的鸟笼捞了进来，里面那只黑不溜秋的鸟儿扑腾着躲闪，抓了好几次才稳稳抓住，把卷起来的信，仔细装入鸟儿脚下信筒之中。

终于稳住心神，将鸟儿抛向窗外，看着鸟儿稳稳飞上天空，一路向着南方。

霞梧茫然望着鸟飞的方向，心里终究明白，远水解不了近渴。

又将自己箱笼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身家全数了数，分成了两份，分别装进了两个包袱，好好藏了起来。

做完这些，霞梧伸了个懒腰，坐在绣墩上，拈了块红豆酥小口小口地吃，心中突然生了股怅然，往后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于是越发放纵地大口吃起来。

小说《凤与》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