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司天监当判官

夕阳西下，古道斜影。

袁天罡骑着马匹，快速的奔袭，跟着队伍向长安城赶去。

案子结了，留下几位衙役收拾残局、押运尸体即可，其余众人，包括那位礼部侍郎，都骑上快马，赶回长安。

以他们速度，至少在城门关闭之前，是可以赶回去的。

当然，时间也仅够赶回城了。

长安城很大，除特殊情况外，是不能在城里策马奔驰的，此刻都快宵禁了，再赶去司天监拍门，明显有失礼数。

景侍郎拱手道：“袁天师，实在抱歉了，今日天色已晚，怕是要在外暂住了。鸿胪寺在附近安排有都亭驿，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我看这里就不错。”袁天罡指了指路边的客栈，“反正都是临时的，没这么多讲究。一路风餐露宿，有个地方暂歇洗漱即可。明日我可自行去司天监，就不劳烦大人了。”

袁天罡微笑着谢绝，景侍郎也礼数周全的回礼，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道教虽说是大唐的国教，上清派更是坐镇司天监，但近年来关系紧张，今日的下马威失败，反而给袁天罡立了威，想必朝中大臣们已经收到了消息。

李唐明面上平定了各路反王，一统天下、国力强盛，实则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不管别的党派如何反应，至少这位礼部侍郎，是要回去禀报他的主子了。

……

客栈的上厢房内，袁天罡吃了些东西，要了一桶热水泡澡，闭目思量着今日的案件。

“那薛伯到底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袁天罡仰天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虽然他心中是这么想的，可这话不是他说的啊！

扭过头，只见那应白依一身黑衣，鬼鬼祟祟的跳窗而入，入室第一句，就是询问今日的案件。

可刚问完，自己就傻了，因为袁天罡此刻正在泡澡。

“啊！！流氓！！”

“锵！”

拔刀了，若是袁天罡胆敢有任何卑劣的行为，她就要一刀斩下。

这不是神经病嘛，我又没让你来，你跑进来看我洗澡，还拔刀要砍我，这都什么事啊！

叹了口气，袁天罡神色间尽是无奈，这位真是精力旺盛的主，就不能好好休息一晚吗？

“你来干什么？偷看我洗澡吗？”

“我才没有偷看你，我是来询问你案情的。”应白依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甩着刀花，像是在看鬼片一般，明明很怕，却又不想离开。

换做平日，袁天罡或许还会调侃两句，但想起今日的种种，他也实在没心思。

瓢起水，淋在身上，也不怕被占便宜，擦拭着身子，声音有些低落的说道：“今日，你也发现不对了吗？我劝你，还是别查了。”

“别查？为什么？”应白依停止了甩刀花，案件中隐藏的信息，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

没有急着回答，袁天罡回忆着应白依今日的表现。

总的来说，忠勇不缺，才智尚可，说白了就是太耿直、脑子一根筋，算是那种活力满满的正气少女。

好在谈吐间多了几分真诚，没有当官的那些虚伪，是位可交的朋友。

避过对方的问题，袁天罡反问道：“女捕快可是很少见的，你为什么要当捕快？”

“当然是为了升官发财啦……啊！”应白依理所当然的回答，条件反射的拿开了手，又想起他正在洗澡，叫了一声，又做贼心虚的挡着眼睛。

“升官发财？呵，你的倒是很干脆，当个捕快，能升到哪？”

“大理寺啊！我特喜欢那，游离于官场之外，只对真相负责。”应白依很真诚，也很愚蠢。

“你想太多了吧，不说那大理寺，也免不了被各大党派制衡，单单你一介女流，能进那？”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很有干劲的。”

干劲这点倒是看出来了，现在全城宵禁，你偷偷摸摸的爬窗进来谈案情，这是弄不懂不睡觉的节奏吗？

虽说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件很浪漫的事，可我想聊的是人生，不是案情。

袁天罡在胡思乱想的不回话，应白依又追问起来。

“和我说说嘛，今日什么情况？那薛伯怎么突然就自杀了？还有，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脸，按在沸水里毁容？我总觉得很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应白依的眼睛十分清澈，面容俏丽，换做普通的良家女子，必然是受不少才子追捧吧。

可她还是选择当了一名捕快，想来，这位心中自有一份正气。

微微一笑，袁天罡反问道：“你想好了吗？现在转身离开，还来得及。这案子水很深，以你的身份插足，怕是把持不住，落不得好下场。”

“那又如何？案情有变，自然要查清楚，我不想那些无辜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应白依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满是坚毅 。

“行，那我告诉就你，薛伯今日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应白依连忙追问，“是案子另有隐情对吗？他是给人顶罪的？”

“无法判断，可即使动手者并非薛伯，他也必然是帮凶。”袁天罡摇头否定。

这暗自，最重要的一步是时间。

宴会拖到亥时才结束，应该就是身为里正的薛伯在周旋，才让宴会一直进行下去，完成不在场证明。

还有那一家三口并未去参加宴会，而是在家聚餐，很明显是有德望之人来访，除了里正薛伯，其他人都做不到。

断了应白依最后的幻想，袁天罡却给了她另外的一个解释。

“薛伯杀人是没错，但有时候，杀人，不一定代表罪恶，也有可能是保护。”

“保护？他要保护谁？保护他自己吗？为了自己的私欲杀人，他……”

“若是保护全村人的性命呢！”

突然而来的回斥，打断了应白依的质疑，女捕快愣在原地，她的认知，正在遭到冲击。

“你知道今日薛伯自杀时，我为什么没有阻止吗？因为那是他在求死！他今日必须死！他不死，死的会是更多的人！”

“薛、薛伯他……”

“他撞死在我脚下，就是在向我磕头，感谢我的成全，也是在求我替他报仇，替那无辜惨死一家人，报仇雪恨！”

呆呆的站在那，应白依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杀人一定是错的吗？

求死，也未必不是一种救赎吧。

袁天罡闭着眼睛，躺在温热的水中，闻着水面升腾而起的花露清香，叹了口气，把案中细节慢慢道来。

今日的布局，十分巧妙，若不是他凑巧被带到了那，怕是这案，会被按在一个替死鬼身上，草草了结。

这种杀人的布局，绝不会是一位年过半百的里正，所能想到的。

薛伯嘴里说是贪了钱财，可他的屋子也同样是破败不堪，无妻无儿，这不过是为了揽下杀人之罪，而故意找的借口而已。

“今日我能如此轻松的破案，不是靠我那所谓的占卜，而是薛伯故意给我的证据。”

“故意给你的证据？”

“没错，他既已伪装成受伤，若是用药酒擦拭身体，以此掩盖血腥味，我根本怀疑不到他的身上。甚至那处理凶器的方法，都还有很多种。他熟悉村子里的一切，不用菜刀而是带着匕首行凶，这就是在故意留下破绽。”

“他杀了人？再自首？”

“是的，不管是亲手杀人，还是成为帮凶，薛伯的心里必然不会好过。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求死。我破了案，他磕死在我面前，这是在感谢我，让他赎罪与解脱。”

杀人之罪被重新定义，应白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手撑在了木桶边上，低着头，目光有些迷离，“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哪怕是受到了胁迫，也可以告诉我们的，我们一起……”

“一起怎样，一起死吗？薛伯要是敢当众说出来，死的将是更多人。”

听到这话，应白依惊愕，“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一点。灭门惨案，这绝对是重案，哪怕是大理寺出面都有可能。可现在呢？别说大理寺，连刑部都没来，你觉得，这其中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应白依没回话，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大理寺和刑部，或许根本没有接到消息，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故意压住了事件，交给了他们衙门来处理。

这也意味着，哪怕是薛伯不听命令把真相说出来，幕后之人也有把握控制局面。

县衙的一群捕快什么战力？打打小混混还行。

真要出了变故，等待他们的，将是回京路上的一伙强盗，能活着回长安的屈指可数。

“薛伯之死，并非没有作用的，至少这一案，让幕后黑手十分的被动。”

“怎么说？”

“整个案件，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杀了人之后，没有焚烧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