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玉令：琅嬅长女除懿症

“弘历，”熹贵妃这才仿佛刚想起儿子还在，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坐在下首、嘴角噙着笑意的弘历，语气瞬间变得随意起来，“你皇阿玛那边还等着你去谢恩吧？别在本宫这儿杵着了，快去吧。琅嬅留下陪本宫说说话。” 那声自然而然的“琅嬅”，更是拉近了距离。

弘历何等机敏，立刻起身，恭敬道：“是，儿臣正要去养心殿向皇阿玛谢恩。容音，”他看向琅嬅，眼神温柔，“你好好陪着贵妃娘娘。”

琅嬅也起身相送：“王爷放心。”

看着弘历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熹贵妃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她拉着琅嬅重新坐下，这次靠得更近了些。

“好孩子，跟本宫说说，在府里可还习惯？弘历那小子，没欺负你吧？”熹贵妃的语气，完全是寻常人家婆婆关心新媳妇的口吻，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琅嬅心头一暖，那份初入宫闱的紧张感在熹贵妃这春风化雨般的亲近下，渐渐消散。她斟酌着词句，声音温婉：“回娘娘的话，府里一切都好。王爷……待臣媳极好。”说到“极好”二字时，她脑海中闪过昨夜红烛下那番珍重的承诺，还有那卷《妇婴安养图》，心中泛起暖意，眼神也柔和下来。

“哦？怎么个好法？”熹贵妃饶有兴致地追问，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显然是想听些小夫妻间的私密话。

琅嬅的脸又红了红，却也不再如最初那般拘谨。她略略垂眸，声音轻柔：“王爷……很是体恤。”

她顿了顿，终究没好意思说出那“暂不行房”的承诺，只含蓄道，“知臣媳初入府中，多有懵懂，处处关照。昨日……还送了臣媳一幅画。”

“画？什么画？”熹贵妃好奇地问。

琅嬅示意侍立在身后的素心。

素心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小巧的绢本画轴。琅嬅接过，在熹贵妃面前轻轻展开。

正是那幅《妇婴安养图》。

熹贵妃的目光落在画卷上，起初是好奇，待看清画中内容——少女调养、孕期呵护、产后康健……旁边还有详细的楷书小注，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从惊讶，到震动，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她何等聪慧，瞬间明白了儿子此举背后深沉的心意。这不是寻常的闺阁情趣，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最郑重的承诺与呵护！尤其联想到新近颁布的、严禁早婚早育的严旨，熹贵妃心头百感交集。

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儿媳，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怜惜与激赏。

“好孩子……”熹贵妃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她紧紧握住了琅嬅的手，“弘历他……待你这份心，是极难得的。你是个有福气的。” 这话，发自肺腑。深宫沉浮数十载，她太清楚这份“珍重”在皇家是何等稀缺的珍宝。

琅嬅感受到熹贵妃手上传来的力度和那份真挚的情感，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用力地点点头：“臣媳明白。王爷待臣媳之心，重逾千钧。臣媳……定不负王爷与娘娘厚望。”

婆媳二人相视一笑，一种无声的默契与亲近在目光中流淌。

熹贵妃开始絮絮地问起琅嬅在家时的喜好，读什么书，可会抚琴作画，喜欢什么花……琅嬅一一答来，声音轻柔，态度恭谨却不失真诚。

她提到喜欢读些诗词，尤其喜欢苏东坡的旷达；提到偶尔临摹字帖，最喜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提到最爱的花是玉兰，因其“色白如玉，香幽似兰”……熹贵妃听得频频点头，眼中笑意越来越深。

这孩子，谈吐不俗，见识也有，更难得的是那份不张扬的沉静气质，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温润内敛。

两人正聊得投机，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语声，伴随着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

“额娘！额娘！听说四嫂来了？快让我们瞧瞧！”

“就是就是！四哥成亲那日离得远，都没看清呢！”

珠帘哗啦一声被掀起，两个穿着鲜艳旗装、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像两只欢快的小鸟，一前一后飞了进来。

前面一个约莫八九岁，鹅蛋脸，大眼睛骨碌碌转着，透着机灵和好奇，正是皇五女胧月公主；后面一个年纪小，约莫五左右，圆脸杏眼，带着点婴儿肥，显得娇憨可爱，是皇六女灵犀公主。

“没规矩！”熹贵妃佯怒地瞪了她们一眼，眼中却满是宠溺，“还不快给你们四嫂见礼！”

胧月和灵犀这才看到端坐在熹贵妃身侧、盛装华美的琅嬅。

两人眼中同时闪过惊艳，随即收敛了嬉笑，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胧月（灵犀）给四嫂请安！四嫂万福！”

琅嬅连忙起身还礼：“两位公主快请起，臣媳不敢当。”她看着眼前两个花朵般娇嫩的少女，心中也生出几分喜爱。

尤其她们眼中那份不掺杂质的好奇与亲近，让她想起了自己待字闺中时的妹妹。

“哎呀四嫂，你长得可真好看！比画上的人还好看！”灵犀年纪小，藏不住话，行完礼就忍不住凑上前，仰着小脸，毫不掩饰地赞叹道。

胧月也笑嘻嘻地挨到琅嬅另一边：“就是！四哥好福气！四嫂，你头上这钿子真漂亮，沉不沉呀？”她好奇地打量着琅嬅头上那顶缀满珠翠的沉重钿子。

琅嬅被两个热情的小姑子围着，那份端庄持重有些端不住了，脸上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笑意，耐心地解答着她们叽叽喳喳的问题。

熹贵妃斜倚在榻上，含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三个年轻女子身上，一个端庄温婉，两个活泼娇憨，构成一幅极动人的画面。

她吩咐锦书：“去把前儿内务府新做的玫瑰酥、栗子糕，还有那蜜渍樱桃多拿些来，再沏壶热热的杏仁茶。”

很快，精致的点心摆满了榻边的小几。胧月和灵犀立刻被吸引，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继续围着琅嬅问东问西。

琅嬅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被她们天真的话语逗得掩唇轻笑，那份属于少女的灵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看得熹贵妃更是满心欢喜。

“四嫂，听说你棋艺很好？改日来我宫里，咱们下一盘？”胧月塞了一块玫瑰酥，含糊不清地说。

“四嫂四嫂，你会讲故事吗？我想听宫外的故事！”灵犀也扯着琅嬅的袖子。

琅嬅笑着应承，声音温柔：“只要两位公主不嫌弃，宝亲王府随时恭候。”

气氛正融洽，灵犀忽然指着琅嬅刚刚摘下放在一旁、预备试戴熹贵妃赏赐玉镯的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惊喜地叫道：“呀！这个蝴蝶翅膀会动！” 说着，竟忍不住伸手想去碰那点翠的薄翅。

“灵犀！”熹贵妃和琅嬅同时出声。

灵犀的手停在半空，被吓了一跳。

琅嬅连忙拿起那支步摇，动作轻柔地展示给和婉看：“公主请看，这蝴蝶翅膀是用极细的弹簧金丝连着簪体的，所以轻轻一动，翅膀就会微微颤抖，像真的一样。不过金丝极细，需得小心爱护。”她说着，将步摇轻轻插回自己发髻，那翠羽蝴蝶果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起来。

灵犀看得眼睛发亮：“真好看！”

胧月却眼尖地注意到琅嬅因动作而微微滑落的袖口，露出了腕上熹贵妃刚赐的那对羊脂白玉镯。

那玉色温润，毫无瑕疵，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哇！这镯子好美！像羊奶冻！”胧月忍不住惊叹。

琅嬅闻言，心中一动。

她看到胧月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又看了看熹贵妃含笑的脸。

略一沉吟，她竟褪下了一只玉镯，双手捧到胧月面前，温声道：“公主若喜欢，这只便赠与公主把玩可好？只是玉器娇贵，公主需小心些。”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熹贵妃赏赐之物，转赠他人，尤其对方还是公主，这分寸极难把握。轻了显得不敬，重了又有僭越之嫌。

也愣住了，看着眼前那温润无瑕的玉镯，眼中满是渴望，却不敢接，下意识地看向熹贵妃。

熹贵妃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赞许。

这孩子，好灵透的心思！既全了公主的喜爱之心，又借花献佛，更显得落落大方，不将贵重赏赐看得太重。

她笑着点点头：“既是你们四嫂的心意，和惠你就收着吧，小心些便是。”

胧月这才欢喜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谢谢四嫂！谢谢额娘！”

琅嬅又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头上点翠蝴蝶的灵犀，略一思忖，从发间拔下一支略小巧些的赤金点翠海棠花簪——这是她今日备用的首饰。

她将簪子递向和婉，笑道：“这支海棠花簪虽不及蝴蝶精巧，却也别致。公主若不嫌弃……”

灵犀早已眉开眼笑，不等熹贵妃发话，就接了过来，甜甜地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四嫂！四嫂最好啦！”

熹贵妃看着琅嬅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应对，心中感慨万千。

这孩子，待人接物，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失亲王福晋的体面，又能让人如沐春风，天生的大家风范！

她看向琅嬅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喜爱，更添了几分对未来的期许。

就在这时，琅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和婉把玩簪子的手，忽然微微一凝。

她看到灵犀袖口内侧，似乎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朱砂？她心头莫名一跳，但面上丝毫不显，依旧含笑与两位公主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