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读全文版我真不是巨龙啊

这世上最令人痛苦懊悔最让人消沉失落最朴素广泛的事，莫过于自己天才得不算充分，又废物得不够彻底。

十三年前，陈云海带着年仅五岁的陈皑站在红旗飞扬的诸华门广场上，将儿子一把抱起扛在肩头，似乎要将他举得和太阳肩并肩。

“慕华学府是大夏最好的学府，有着全国最好的资源，聚集了全国最顶尖的天才，能考上那就是逆天改命！你小子听好了啊，以后一定给我考上慕华学府，知道吗？”

小不点陈皑脑海里哪有什么是是非非，要玩具有玩具要零食有零食的他鼓起小手，豪气干云，“区区慕华而已，就交给我啦。”

陈云海愣住了，下意识开口：“臭小子你这么自信？”

小不点反问：

“不是爸爸你让我考吗？爸爸这么说，我就尽力做咯。”

“可是慕华很难诶……”

“多难？”

“反正很悬，要是你是天才就好了。”

“难道爸爸你没考上慕华吗？”

此时日照无风，旗帜鸦雀无声，清晨的阳光不紧不慢地现身，将小孩子手舞足蹈的笑脸映得分外清晰。

“算喽。你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就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喽！”

他们是人山人海中并不起眼的那一对，时间将影子渐渐拉长，阳光温暖耀眼，直击心脏。

……

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惊魂未定，那一年的战火贯穿了时光，烧到如今年少的荒野之中，至今已有十三年。

陈皑浑身大汗地醒来，摸了摸那道斜过脸的伤疤。

逆流的鲤鱼淹死于埋葬时光的洪流，同那座古老的城市一同归于沉默。

四月十五号，多云转雨。

陈皑望着哭惨了的天空，这辈子的悲伤好像在一瞬间忽然涌起，也忽然一下子下完。他的青春干涸一片，并没有太多的热闹，包括悲伤也是。

回到房间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日常性地在各种搜索引擎之中查找着自己的目标。

“历史的暗面。”

“古之至尊。”

“盗火者。”

看着页面上杂七杂八的结果，陈皑面无表情地一条条浏览——除了某个扑街作者的扑街小说之外，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线索。

如果陈云海身上真的藏着惊天的大秘密，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找上他？

浏览半小时后，陈皑做了套眼保健操，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咚咚咚！

“你好，陈同学在家吗？”

吱呀一声，一名戴着眼镜穿着休闲白衬衫的和蔼男子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此刻是周六下午四点半，陈皑请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马老师好。”

“嗯，陈皑……是吗？”

“是的。”

“是这样的，你不用紧张，我这次来呢，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家访哈，听说你家里情况比较特殊，过来聊聊天交流交流而已……”

陈皑于是明白，这又是惯例一样的心理辅导，不得不说平城一中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只要不是查作业一切好说。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是的，不早恋，不贪玩。”陈皑淡淡地点了点头。

“咳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母亲呢？”马老师有些尴尬。

“人到中年停不下来，于是去大户人家当保姆去了。”陈皑顿了顿，然后补充道，“她做的似乎很不错，雇主好评。”

马老师陷入沉思，看了看客厅的装修陈设，精美的吊灯、超大屏的电视与投影仪、恰到好处的盆栽与木架，阳台宽敞，迎接阳光，进门儿看见一幅大大的“家和万事兴”，拐角墙上的目光总能不经意间邂逅优美的画作，体验感非常好。

“宽敞明亮，体验舒适，还是学区房，你家真是温暖宜人。”

陈皑自己抿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租的。”

“……”

吸溜。

“我这人啊，就是喜欢喝热水，越烫越好，越烫越够味道。”

马来陶醉地喝了一口热水，随后好奇问道：

“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出事之后……你们家是得到了巨额保险金吧？”

“嗯。”

“？”

“？”

终究是不好说出你家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租房子，母亲还去给别人当保姆这种话，话题于是马上止住，马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问题，于是立刻换个角度问：

“听说你很久以前精神出现过问题，现在好了吗？呃，陈同学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不恰当的想法，只是想问问你现在的生活怎样，学习怎样了啊，压力大不大啊，上课内容消化得怎么样了啊，作业都按时按量完成了吗，和同学关系怎么样啊，对高考有什么目标或者计划吗……”

“是月考成绩出来了吗？”陈皑忽然问道。

“有进步。”马老师下意识摆着脸色回道。

随后才发现他现在是心理辅导老师而不是班主任，连忙川剧一般切了个笑脸，摇摇头说道：“瞧我说的什么话，我们就是聊聊……聊聊。”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压力了……不过老师你如果愿意听，我也很愿意倾诉我的一些看法。”

“一些，关于我被认为是精神出问题的那些事。”

马来立马坐直了身子。

“那应该是五岁的时候，我的记性一直很不错，所以我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父亲总是个很忙的人，忙到我和母亲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经常一个礼拜不回家一次，可是每回来一次，都会给我带回一些新奇的玩具和零食，给母亲带回充裕的钱。”

“母亲和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害怕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要进去吃国家饭的事情。”

“他坚定否认没有，然后笑了笑指着电视里播放的祖国繁荣景象，自豪无比地说道，我可是在研究一项比原子弹还要划时代的造物，成功了那可就是小母牛到了南极了。”

“五岁那年，八月十八号，说是要让我开开眼界，父亲大手一挥，一家三口就坐上列车，开启了一段足足有一个多月的全国之旅……”

“八月二十三号，我们已经在渝州市，山城景色壮丽，我们玩得很开心，拍了很多照片，记录了很多美好。临走时他还陪我买了个风筝，说小孩子不要这么颓啦，这个风筝收好，说不定哪天就飞上太空了呢。”

马来忽然有些沉默。

“但是，仅仅只是傍晚，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陈皑面容渐渐地冷了下来，“父亲忽然焦虑，忽然沉默，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惶恐害怕的神色……他支开了母亲，请了一位叔叔带她离开，却将我留在了身边，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

“他带着我，然后开车上了那座高架桥。”

马来叹了一口气，水也没心情喝了，问道：“然后就出事了吗？”

陈皑紧紧盯着他。

“等等……”马来的喉咙一下子变得干哑，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是说，你和你父亲，一起上了那座高架桥？”

“嗯。”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浑身黑色鳞片的怪物、超过十米长的巨鲨、能够操控风雨雷电的人类、亡灵法师、光明魔法……最后整座桥面崩塌，化为一条数千米的黑色巨蛇。”

马来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这深沉严肃的语气说得和真的一样，让他差点都信了。

“相信科学，孩子，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有时候也要放松放松自己，去看一看更多的美好。”

陈皑点头，露出一个并不从心的微笑，“当然，我知道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那天晚上，父亲把我安置在附近的酒店里，自己临时有急事一个人开车走了，因为极端天气出了事……”

他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我可以接受的。”

接下来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陈皑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在马老师的鼓励之下答应下次月考一定更上一层楼，为班级争光。

“那……陈同学，再见咯~”

迟疑一下，马来老师离开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对着陈皑微微一笑，“我还是认为母子之间的关系得处理好，毕竟在这个世上，她就是你最亲的人了，一直这样避着也不是事儿啊。”

陈皑看着真挚而诚恳的老师，心中想着这么负责的心理辅导真是让人感到温暖，专业性为零，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啊。

他诚恳说道：“其实……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我和老妈相处得不好啊。”

陈皑晃了晃手机，里面林林总总是他和陈妈的聊天记录，满满当当的是“儿子加油鸭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老妈永远爱你老妈可以回去了吗老妈来咯”之类的话。

马来愕然。

陈皑大有深意地说道：“其实，是我逼着母亲离开的。”

“为什么？”

“因为……待在我身边啊，可能有危险。”陈皑语气之中像是带了一丝丝威胁，“我妈总是担心外卖啊、小吃啊什么的不干净不健康，不久前特意找来一位养生专家来看看我呢。”

“然后第二天，教她怎么养生、当然也是来看我的那位专家，就莫名其妙出事走了。”

马来身上莫名其妙有汗毛竖起，毛骨悚然。

“老师，出门小心点。”

马来木然点头，傍晚六点，出门，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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