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续长韵

刘云珠嫁给了一个姓方的秀才，养了一个女儿。那秀才是个踏实的人，前几年中了举人，好日子自然还在后头。

谁知道造化弄人。

可巧前两年方举人病故了，刘云珠一个带着孤女的年轻寡母，被方家的亲戚合谋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际就投奔了林家。

这原是该帮的，就是一向不喜欢她的宋韵，也会看在亲戚的份上帮她，若是她知道，甚至帮她把家业夺回来也未可知，只是这些事她听都没听过，只怕是林阅华掺和进去了。

瞒得这样好，怎么可能没有猫腻？

“……一直在后街的院子里住着，一个月前夫人病了，刘……方太太就搬进了府里，还住在从前的院子里。次日天黑了，值夜的婆子就见方太太与老爷独自在园子里，黑灯瞎火的，还有不明白的动静……就传了出来。”

“后来索性就不遮遮掩掩了，老爷还下令，让我们都不许告诉夫人，不然就打出府去，可是夫人……我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瞒着夫人？”

绿枝说着，眼眶红了一大圈，“前日夫人醒过来，丹叶差点就说漏了嘴，被老爷罚了板子，碧月姐姐跟着求情，也被罚了，两人如今躺着动弹不得。”

宋韵堵得厉害，手紧拽揪着被子，连日来渐削瘦的面容上青筋凸起，把绿枝都吓到了。

“去，把老爷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绿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立马出了门，奔着前院儿去了。

宋韵自己下了床，坐到了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子面容枯槁，脸色苍白，眼窝子深深陷了进去，哪里还有几个月前的光彩？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疲惫地叹了一气，才提起精神来，重新梳了个头，绾了个髻。

半盏茶的功夫，林阅华和绿枝一同进了屋子，宋韵靠在窗边的榻上，吩咐绿枝多点两盏灯就退下，屋子里瞬间亮了许多。

已近不惑之年，灯下男子披散着头发，胡乱套了一件道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倒是越发风流了，宋韵承认，撇开别的不说，林阅华的相貌确实是城中一数，也难怪刘云珠惦记了这么些年。

“慧心，怎么起来了？什么事儿非要现在说呢？”

教书的先生与祖母说，她聪慧伶俐，叫慧心正好，可她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林阅华两步走上前来，自坐在了宋韵的旁边。

宋韵给他倒了杯茶，林阅华嘴上说着何必劳累，却一动不动等着她递过茶杯去。

往常的时候，宋韵不会觉得什么，母亲早逝，父母间是如何相处的，她并不知道，婆婆与公公的恩爱模样，她也学不来，便认为夫妻间相敬如宾大抵就是如此了，可此时，宋韵却觉得心中酸涩无比，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会不痛吗？

她为林家生儿育女近二十年，操劳如此，到头来自己的丈夫却在自己缠绵病榻之时，与他人遗孀行苟且之事，传出去都够扬州城里的说书先生说半年了。

“妾身病了这许久，倒劳累老爷了。”

她不动声色。

林阅华这些日子过得舒心，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道：“你说的哪里话？夫妻一体的事儿，我有什么可劳累的，倒是你，好好养病才是，有什么话。天亮了再说也不迟啊。”

宋韵正把玩着胸前的玉坠子，那是祖母出嫁时送给她的，在佛前开过光的，说是保佑她在婆家幸福美满，事事顺遂……

她没有抬头，语气淡淡：“刘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家，不如就开了脸？免得这样不清不楚的待着，倒惹得旁人笑话。”

林阅华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面上一怔，笑着的嘴角就僵在那里，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你都知道了？”他试探道。

林阅华在官场还行，但内宅之事却不在行，这样漏洞百出，此番就差昭告天下了，她还能不知道？

宋韵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林阅华见瞒不住，又见宋韵心平气和的，也不是生气的模样，便觉得她没有生气，心里的打算也多半成了，就越发口不择言起来。

“既如此，明日我就去请了母亲的安，让母亲挑个好日子，给云珠抬进门，也不必太过张扬，只略略摆个三四桌，让亲戚们知道一声，爱来的，就来热闹一番也就是了，也好给你冲冲喜气。”

他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宋韵已经暗下去的脸色。

“他们方家的亲戚不是人，占了家产不说，还污蔑云珠清白，将母女俩除了族谱，云珠走投无路了才来投奔我，要是连我也不帮她，她就无人可靠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慧心你真好……”

宋韵忍着脾气，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提醒他：“老爷糊涂，刘姑娘已是再嫁，悄悄抬进门就好了，也不必过于兴师动众，况且，还有个孩子呢！不想个妥贴的法子，只怕也难。”

谈及此，林阅华却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完全听不进宋韵的话。

笑道：“夫人此言差矣，云珠好歹也是母亲的内侄，总会要些体面也不为过，至于孩子的事情，这一处我早就想好了，孩子并没有入他们方家的族谱，既然她母亲进了我们林家的门，孩子也就是我们林家的孩子。”

“老爷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岔了。

林阅华以为她真的没听清，又兴奋地复述了一遍。

宋韵瞪大着眼睛看着他，怀疑林阅华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礼义廉耻都不顾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挪过位置。

“这也是我思量多日想出来的法子，云珠也不觉得委屈，我们虽是表亲，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一向自持的宋韵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啐了好几口，只觉得犯恶心。

便冷声道：“帮她？”

“自然。”

宋韵从来没觉得跟林阅华说话这样难，她一时间想不清是他向来如此荒唐，还是脑子被迷得神志不清了。

她说：“若是真心帮她，就该请老太太出面，再不济，请我出面，去方家讨要个说法，将母女二人的家业争回来，我倒是没听说过，帮人把人帮到自己后院儿来的。”

林阅华确实存有私心，被点破了不免有些尴尬，便喃喃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

宋韵冷笑，她忍不住了。

“没有法子？老爷的法子还少嘛？又是瞒着我接她入府，吩咐人不许多嘴，又是要把别人家的孩子记入林氏，还在她丧期与她苟合以示安慰？这样还不够，还要热热闹闹看日子，抬了轿子进门，天底下帮人的法子多了，这样新奇的法子我倒没听过这个。”

话虽刻薄，却全都是事实，林阅华也知道自己这档子事于情于理都难顺通，偏偏宋韵还得理不饶人，便恼羞成怒吼起来：“你说话也太难听，你的心是铜针铁钉，这么扎人，你们同为女子，你怎么竟然毫无怜悯之心？”

她的心是铁做的，所以他才这么肆无忌惮嘛？

宋韵给气笑了。

“怜悯？不如我明日就灌了药去了，也好把这个位置让给她，你也不必费尽心思抬她入门，还给她孩子找了个爹，便直接请媒下聘吧！免得她和你相互惦记这么些年，你也好全了她的痴情与名声，如何？”

“你！不可理喻！”说着，林阅华越发羞愧，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碗茶壶等摔了个遍，又觉得不解气，放出了狠话：“你也别忙，要是觉得碍眼，明日我与她搬出去就是，索性你成全了你清净。”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宋韵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没有像现在这样讲理了。

从前二人或有争吵，都是宋韵哄着他，如今她略不退让，林阅华面子就过不去了，忍了这个孩子一样的丈夫数十年，宋韵已经精疲力尽了。

她连日病着，说了这会儿子话已是十分难受，今天又惊又气，如今还林阅华的话刺得心尖儿疼，一时面色青白，浑身冒汗，打起寒颤来，气得吐了口血来。

林阅华是个色厉内荏的人。

原先因为宋韵呛他，觉得没脸，想要拿大，给宋韵点颜色瞧瞧，没想到身后倒是没啥动静，一回头，就见宋韵面色惨白的伏在案上。

顿时吓得不轻。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宋韵怎么样，林阅华一时慌了起来，急忙喊人。

绿枝一直守在门外，让院里守着的人退得远远的，二人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大清楚，只突然听到一阵茶碗破碎的声音，她担心宋韵，又不敢进去，只好在门外踱步，一时听见林阅华喊人，便赶忙冲了进去。

谁知就见到宋韵面色惨白的趴在桌子上，吓得直跪在了宋韵面前，眼泪直流。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太太！”

林阅华又怕又急，踹了绿枝一脚：“哭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绿枝哭着爬起来往外跑，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把内院的人都惊动了，各院里纷纷亮起了灯，才知道宋韵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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