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梦年

墨澈尘闻言，整张狮脸都有些许扭曲，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却仍是耐心地解释着。倒是颇有几分依守在痴呆伴侣前的钟情者即视感，确乎是十分微妙。

“我名唤墨澈尘，倒是有个表字叫‘晚清’，但是不常用。所以呀，这一次……请不要再忘却我了……”

墨澈尘如是说着，眼神似乎有些黯淡，却仍是将目光倾尽于顾承怜的身上，似乎带着些许卑微的祈求。

“我……”顾承怜张了张嘴，却又是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只大狮子那失落的样子，莫名的就是一阵痛惜，就好像心被生生剜去了一块似的，虚无地被哀恸填满。

反观墨澈尘倒是率先调整了过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柔的说着：“其实我更喜欢你唤我的名，而非我的字。”

“嗯……这样啊……可是按照古时候的说法，对人称呼其表字不是更显得尊敬一些吗？”顾承怜似是有些疑惑。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尊敬，而是……我希望你能对我更亲密一些，也更依赖我一些。”

“……”顾承怜看着眼前这么大一只，却又是那般恳切的模样，索性对称谓的事宜，也就表示默许。

墨澈尘这才咧嘴一笑，将怀中的人安顿好后，便是转身投向了厨房。

顾承怜眼见白狮离去，这才走下沙发，来到客厅的阳台前。就着剔透的玻璃门，看向外边。除了昏沉就是黑暗。

只得借着路灯熹微的光芒，才可以勘见丝丝缕缕的细线不断地显匿，原来是小雨正在淅淅沥沥地飘散着。

又是转目投向远处，整片夜景就好像水中的波纹一般，不断地曲折、荡漾着，却又是一转眼便恢复了原样。

顾承怜揉了揉眼睛，也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外边实在是过于昏暗，就好像是在墨水里挑捡黑芝麻，终究是看不真切的，是徒劳的。

“怎会……如此……”顾承怜又是望回了房间，却发现垃圾桶中空无一物，就像是刚换过似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此时，墨澈尘刚好端着火锅来到了客厅，轻轻地将它放在桌上。

看着顾承怜掻着后脑，一脸若有所失的样子，也是关切地询问着：“找什么呢？垃圾桶里可没有珍宝哦。”一边说，还一边笑着插上了火锅的电源。

腾腾的热气蒸蒸而上，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顿时席卷充盈了整座客厅。

洋洋的，暖和的，如梦似幻。

这是一种炉火所不能比拟的暖意，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安全感。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顾承怜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墨澈尘秀得好一阵无语。

却只是给他涮了块羊肉，放入手上的碗中，又推到他的跟前，续言道：“咱家怜怜只是身子骨弱了些，又怎是到得了生离死别的程度。依我看呐，要不就是烧糊涂了，给自己脑补一堆不存在的设想，要不就是做了个噩梦，又把它带入到现实中来。”

顾承怜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到：“所以说，这是现实喽？！”

“当然，不信的话你可以掐一下我的脸。”

“那为什么不掐我自己的脸？”

“因为痛的是我呀，我肯定是会叫出声来的。嗯，对，就是这样！”墨澈尘一面说着，一面又给顾承怜盛了些热汤。

闻此，顾承怜也不禁莞尔一笑，一扫之前的凝重和阴郁。虽然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笑点在哪，但就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就像这没有由来的恐惧和虚妄。

顾承怜小心翼翼地夹起碗中的那块羊肉，它甚至连调料都已经蘸好了。轻咬一口，火候恰到好处，不绵不柴，只感觉化为一股热流，萦绕盘踞在腹部。

墨澈尘只是盯着顾承怜精致还又绝美的小脸上，由讶愕转变为惊叹，紧接着又化为陶醉，便是会心一笑：“嘿呀，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嘛。”

“嗯……”顾承怜微低着头，时不时地抬起眼帘偷看一下墨澈尘。

又是心念到：“感觉……这家伙人还不错嘛，似乎哪儿哪儿都无可挑剔。但是……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完美的人吗？”

墨澈尘也是注意到了顾承怜那窃畏的目光，仍旧是嘴角噙着丝丝笑意，给顾承怜又夹取了几个鱼丸。

顾承怜低垂着眼眸，尽管手上吃食的动作没有停顿，但思绪早已是不知飘及何处，给摘星揽月去了。

“就算真的存在这样无瑕的人儿，又为什么会是我得尝他的眷顾呢？也许应该说，凭什么是我呢？”

“就怕不过是一场幻梦，一场我临死前的臆想罢了。可是……我又为何会死呢……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嘶……”

顾承怜想着想着，便觉得双耳一阵轰鸣，神情似是有些恍惚，后脑处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宛如切划在灵魂上一样。

墨澈尘见状，连忙起身扶住了既倾未坠的顾承怜，低声询问着：“没事吧，可是哪里有不适？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无妨，我先去趟洗手间。”还没等墨澈尘说完，顾承怜便是直接打断其话语，紧接着便是委身挣脱了墨澈尘的怀抱。

墨澈尘看向箭也似逃离的顾承怜，只是轻捻着指尖消逝的余温，以及悄然弥散着的淡然芬芳，不禁有些愣讷。

那抹如莲似兰的幽芳是浅淡的，却是这一屋子食物的飘香所掩盖不住的，抑或是说，所无法比拟的。

顾承怜冲进洗手间后，便是有意地反锁上门，紧接着用冷水冲了一下脸。

那水真的很凉，偏生顾承怜又是极端怕冷的人，只觉得浑身猛地一哆嗦，然后开始本能地颤栗起来。

细密的水珠垂挂在他纤繁的睫毛上，宛若一个精灵般美丽，那双好似钻石般的透明瞳孔，竟是折射出九彩莹莹的光辉。

璀璨而又无与伦比，好像不似人间的所有物般明丽绚烂。

顾承怜总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乍一看，又同记忆中的自己一般无二，就让他倍感困惑。

所幸头已经不疼了，顾承怜稍稍站定片刻之后，觉得并无大碍，也是转身走了出来。

“可还好些？我还是有些担虑，咱们现在去医院应该还……”墨澈尘英俊的狮脸上写满着担忧与怜爱，语气急切但声线柔缓。

这倒是让顾承怜有些不自在了，只得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好多了，倒是没必要叨扰他人。许是这房间中太过抑闷，让我有些头疼，不妨碍的。”

墨澈尘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应许着：“确是我失察了，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说着，便是起身将窗子打开了些，并用帘子半掩着，以防冷风直直的呼啸而来。

两人又坐回了火炉旁。

顾承怜吃得很慢，胃口又小，但俩人还是捣鼓到临近深夜才安生下来。

夜色迷离，细雨纷飞。

墨澈尘还是打算离开，顾承怜极欲挽留，却又是不敢开口，生怕烦扰到对方。两个怯懦的人儿都是闭口不谈，纵使再多的念想意愿，也不过是徒劳惘然。

“那……我先走啦。有任何麻烦都可以随时找我，只要是你的话，我永远都是随叫随到的。怜怜……”

“好……澈尘……”

顾承怜仍是按耐不住，谁都不希望那梦寐以求的温暖和安全感背离自己而去，尤其是对一个生在沉渊中的人来说。

他轻轻地扑到墨澈尘的身上，拼了命的想要记住那份茸柔和温暖。而墨澈尘也是十分配合地半蹲下来，将顾承怜揽入怀中，轻柔的，有分寸地拥抱着。

“如若这是一场幻梦，我甘愿就此沉沦，请永远不要让我惊醒，也不要……再让我忍受着这世间永无穷尽的悲怆凄促……”顾承怜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而墨澈尘却像是仿佛听了个真切一样，轻声回答着：“如你所见，如你所愿。只要你想，这就是现实。晚安，我的怜怜……”

他那双墨蓝色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一缕黑色的光芒，但很快又销匿不见。

“晚安……澈尘……”

那扇没有多结实的铁门，终究还是关上了，刚才还所依偎着的人，终究还是离去了。命中注定的，避无可避的怅惘。

四周静悄悄的，火锅的余热和食物的飘香都不知在何时悄然消散，恍若从未曾拥有过一样，好似一场繁华而喧嚣的梦。

最后那究竟是梦中人的箴言，还是幸存者的呓语呢……无从得知，一并随着夜色远去，随着黎明雪藏。

顾承怜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久，方才叹息一声，独自爬上了狭细的小床上，他睡不惯大床，那种空虚的感觉，令他不住地胆寒。

不过貌似他家没有大床……

他睁着眼睛看向四周凝固的黑暗，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一个兽人的出现，他竟不觉着惊恐，反而是倍感亲切，就好似早已在梦中相恋着的彼此。只怕是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得了臆想症吧。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一个身体极差，但精神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也只是最后习惯性地，向这片天地道了声晚安后，便沉入了虚无中。

……

“你所历经的这些，既是时间本身，又是时间所承载之物……”

“这人世间太过凄苍啦，以至于每一分，每一秒，都挺得如此煎熬……”

“我终究是等不来了，那一缕迟临春光的眷顾。我已经开不出花啦，但好在，我因这冰霜而永恒……”

……

“这一次，请不要再忘却我了……”

……

小说《朽梦年》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