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我心者，弃我去者

“猪猪乖，先量体温，你的额头有些烫呢。”崔季阳甩了甩水银体温计，刻意躲过祝昭昭的眼神拿给她。

祝昭昭默默接过，乖乖将它夹紧在胳肢窝，随即问道：“季阳，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听话，先量完体温，待会我就告诉你。”

崔季阳哄着她，没有正面回答祝昭昭的问题，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闪躲。

其实祝昭昭问出这个问题并非无理取闹，崔季阳在去年十二月底失踪了一次，连续一周毫无音讯，所幸当时他留了字条贴在冰箱上，说是工作原因需出差一周。

至于崔季阳从事什么工作，只要他不愿明说，祝昭昭也会尊重他的意愿不去过问。

只是在那一周之后，崔季阳明显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出租屋的。

祝昭昭对此心存芥蒂，忍不住好奇崔季阳从事何种性质的工作，为何七天没有任何音讯，又为何回来时脸上充满疲态。

因为这些疑惑像瘟神一样无时无刻的缠绕着她，以至于祝昭昭那段时间疑神疑鬼，神经紊乱，脑补出崔季阳可能做着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说地下的黑色交易，又比如说——祝昭昭最近在新闻上刷到多起杀妻案——莫非是崔季阳背着她和一个胡搅蛮缠的情人在一起，然后之间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他在这七天内在藏尸灭迹？

走向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发展，祝昭昭立马否决了她这些胡乱的猜想，以自己对崔季阳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可祝昭昭当真了解崔季阳吗？她又一次否认了。

高二那年，崔季阳办了退学手续。自此祝昭昭与崔季阳唯一的联系——北浔中学，被迫切断了，他们从此以后再无相交。

直到祝昭昭大四毕业那年，祝昭昭永远不会忘记，毕业离校后的第十天，她在大学城一家新开的名叫“sweet”的甜品店的玻璃窗前看见了站在对面巷口的崔季阳。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北京时间十三点一十四分，时间过于暧昧，她正吃着燕麦蛋糕，它是用前六日新店开张微信小程序抽奖抽来的半价券买来的，但因为蛋糕太过甜腻而还剩一大半放在角落的圆桌上。

一个人毫无征兆的消失，又毫无征兆的回来，意味着什么呢？

祝昭昭还是选择相信崔季阳，她喜欢了他九年，从春心萌动的十六岁到似乎有了些许人生在世或许还有意义的二十五岁。

喜欢的人再度出现，并且就在身边，稍稍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即使有顾虑，但在一起的这两年，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祝昭昭历历在目。

不过现在是十二月份，离他去年出差的日子剩两个礼拜不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害怕崔季阳像去年一样这个时候突然消失、没有音讯，而且不再只是七天，她怕是无期。

祝昭昭不敢想，她离不开他。

“37.6°C。”

没有发烧，祝昭昭看了眼温度计，念给崔季阳听。

崔季阳听后舒了一口气，坦然地告诉祝昭昭：“傻瓜，你就是你呀，祝昭昭就是祝昭昭，崔季阳也只是崔季阳，祝昭昭是一个存活于世间的个体，祝昭昭不需要任何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她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个体。听着，猪猪，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像今天一样守在你的床头。我偶尔消失的几天确实是有需要完成的急事，你就当我穿越进了你的梦里，像《安徒生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去解救被困在噩梦里美丽的公主……但是你要乖乖等我呀，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

越说到后面，崔季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归于空气。

崔季阳对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在一起的两年，她觉得自己与他不像是一对正常的情侣。他们从没有过争吵，连情侣间的小吵嘴也没有发生过。有的时候，祝昭昭会故意找茬想和崔季阳吵起来。

“崔季阳，我要和你吵架！”

崔季阳每次听到后，都差点笑得往后翻，他总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问着：“猪猪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告诉我，我来参谋参谋。”

崔季阳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得似乎不大真实。

祝昭昭笑着笑着竟然湿了眼眶。

她知道的……

崔季阳不会离开，祝昭昭会一直等他。

——

祝昭昭开的小鲜花店在东江市市中心附近，离出租屋不远，通勤便利，坐十五分钟地铁，再步行弯弯绕绕个一百米就到了。

她每天八点半准时到店里清扫卫生、整理材料，空出周六的时间用来休息。小鲜花店除下开张那几个月生意不错，其余的时间订单不是很多，店内相对冷清。

碍于生计，一般生意不好的时候，祝昭昭通常会算好时间提前打烊，在附近小区兼职家教。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发呆地守在小鲜花店里，静静听墙上挂着的钟表走动的滴答声，出神地看着门外穿着正式、挎着公文包，提腕看表的上班族匆匆而过的身影，眼里会不觉投出羡慕，心里面也会暗暗后悔当时本科毕业后没有随大流考公考研考编，正常找一份薪资不错又稳定的工作。

要是努力争取，自己再上进一些，就能多赚些钱，存下来早些买下她大二暑假在陵南市天青港打暑假工时见到过的小画室送给崔季阳作生日礼物。

那间小画室漂亮极了，海上的夕阳透过落地窗前的歪脖子树叶隙斑驳的打在小画室的画架上，祝昭昭当时就认定画架前的主人非崔季阳莫属。他坐在那里安静的画画，像她第一次看见他一样。

“猪猪怎么了？眼眶怎么泛红了。”崔季阳关心地问道。

“没事，一想到梦里坠海某人来得太慢，以致于我被海水呛得快窒息才赶来救我，我就有些伤心。”祝昭昭故意做出擦眼泪的动作，伺机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抹掉。

谁料崔季阳拿纸巾擦干嘴边的豆浆沫子，笑着说道：“下次我快点赶来，不对，下次我不会让猪猪掉进海里。作为赔偿，我待会陪猪猪去地铁站等地铁。”

这还差不多。

到点了，祝昭昭刚准备关收音机，一阵甜美的女声正紧急插播着一条天气预报，她索性听了下去。

【……气象台报道，受强冷空气南下影响，从今日起未来一周内，东江市、陵南市等部分地区将出现低温寒潮雨雪天气，报道称，各地正积极做好恶劣天气防范措施。据专家预测，本次降雪将是自2018年以来最强降雪……请各位市民做好保暖防寒措施，出行注意安全……】

祝昭昭为了省钱没有买电视，她和崔季阳在吃早餐的时候习惯听广播，用的还是她妈妈在她上高中时给她买的收音机。

“季阳，东江要下大雪了。东江上次下大雪还是我刚上大一那会儿，持续了有四天吧，好像有四五零米那么厚，我们当时还停课了一周呢。”祝昭昭边说边比划着。

“对呀，不知道今年要下多大的雪。”崔季阳在衣柜里拿出一顶蓝色毛绒帽子戴在祝昭昭头上。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色，叮嘱祝昭昭注意保暖，以防着凉。

外面正下着小雨，他们往地铁二号线走去。崔季阳打着伞，祝昭昭则依偎在他怀里。

祝昭昭绕过小水坑，停了步子，她抬头看着崔季阳的侧脸说：“季阳。”

“我在。”

一滴雨水轻轻地落进了伞里，滴在祝昭昭的头顶。

“伞破了？”

崔季阳立即将手里的伞转了半圈。

“陵南也要下大雪了。”

崔季阳平静地回复了一个“嗯”字。

“去年说好的，去天青港看海边雪景。后天去好吗？我把店里的事差不多打点好了，我们趁着大雪来临之前去天青港，等一场大雪，好吗？”

本该去年就去的，奈何被崔季阳半路跳出的出差给耽搁了。今年恰好预测下大雪，她和崔季阳两人两年来几乎没怎么一起出去游玩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祝昭昭不知道为什么对和崔季阳一起去看海上雪景这一事颇有执念，或许是南方雪少又或许是她打小没怎么看过雪，两者结合起来就如一个祝昭昭看起来觉得不可思议的场景。

天青港和北浔县同属陵南市管辖，两地离得近。祝昭昭想，顺便可以回北浔县看看。

在东江上大学后便再也没回去过，她觉得有必要回去一下了，试着去学会接受那里曾存留着的一段黑色的高中回忆。

她想，同时也偷偷去看看天青港的那个小画室现在还在不在。

祝昭昭看着崔季阳，仰起恳切的脸。

地铁驶来。

崔季阳点头，他双手捧起祝昭昭的脸，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额头。

“好，我待会回公司请假，后天我们出发，去天青港。”

陪猪猪，等一场大雪。

——

祝昭昭心情大好，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修剪枝叶，随后又马不停蹄地换水、包花，她计划今天早点下班，一回家就赶紧准备好行李，然后饱睡一顿，后天天亮便出发。

吃尽保温桶里的午饭后，门外的雨越下越大，祝昭昭将门关紧，防止雨水侵入。

汽车驶过街道溅起片片水花，撑着伞在外的人避的远远的，纷纷往家赶。

一到连绵的阴雨天，祝昭昭便会出现偏头痛的情况，不时的会伴随着些幻象，有时候甚至严重到难以分清虚幻还是现实的地步。

她习惯如此，猜想许是高中住校时经常头发未吹干倒头就睡的不良习惯，不过生活上也没造成什么影响，因此没有过多的在意。

她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紧摁着太阳穴。抬头的功夫，她发现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小男孩的背影。

祝昭昭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小鲜花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没带雨伞的小男孩。

她打开门，招呼他进店。

“谢谢漂亮姐姐。”

小男孩很有礼貌，一见面就向祝昭昭鞠躬。

祝昭昭有些不大好意思，转身从杆子上取下一条干毛巾帮小男孩擦干头发，随后又倒了一碗刚熬的姜汤给他喝。

“漂亮姐姐，你和那位帅哥哥怎么样了呀？他对你好吗？”

祝昭昭被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他问的一头雾水，于是反问：“小弟弟是认识我吗？”

小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出祝昭昭的名字。

“漂亮姐姐，我们见过的，当时帅哥哥托我给你送了一大捧蓝色玫瑰花。”

一大捧蓝色玫瑰，祝昭昭有印象了。

当时正值毕业离校，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都收到了闺蜜和男朋友送的花，乔装打扮奔赴大大小小的毕业聚会，只有祝昭昭草草的拍完毕业照后便默默收拾行李搬去了学校附近的临时公寓。

是这个小男孩抱着一捧蓝色玫瑰花塞进她怀里，并且像提前背好了台词似的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帅哥哥说送给漂亮姐姐的，帅哥哥希望漂亮姐姐快快乐乐，帅哥哥说明天在‘斯维特’甜品店见，帅哥哥说我送完花后，漂亮姐姐就会奖励我一颗糖。”

小男孩一口一个“帅哥哥漂亮姐姐”，让人听着忍俊不禁，她将口袋里仅剩的一颗巧克力给了他。

祝昭昭记得，花束里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画着一个落在西边的太阳。

她从没看过如此漂亮的蓝玫瑰，她当时还不住的好奇是什么颜料喷成的，就是现在开着鲜花店也没有见到过，只可惜后来很快就凋零了。

“我记起来了，小弟弟。”

小男孩冲她一笑。

“漂亮姐姐是不是也在莲花小区做家教呀，我家就在那儿，在公园里玩时候我看见过你。”

祝昭昭刚想张口对小男孩说些什么，小男孩便扯着她的衣角打断道：“漂亮姐姐，我可以借一下你的雨伞吗？我再不回去妈妈会生气把我锁在门外的。”

小男孩指着放在置物架上的透明雨伞，上面有她和崔季阳用丙烯颜料画的涂鸦。

怕小男孩淋到雨，祝昭昭又从柜子里拿出崔季阳送给她的雨衣，套好在小男孩的身上。那时丙烯颜料还有剩，崔季阳在雨衣上画了许多小猪的图案。

“哇哦，伞和雨衣都好好看。谢谢漂亮姐姐，我待会会和妈妈一起把它们送过来的。”

祝昭昭应了声好，目送小男孩离去。

远远的，她看见小男孩又深深向她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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