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如有意

“小姑娘，穿绿裙子的那个小姑娘。”

陈晓楠紧抿着唇，步伐凌乱。突然听到路过的一间病房里有人朝着她喊，倒退回两步去看是不是遇到熟人，原来是上次那位老爷子。

“您喊我？”陈晓楠站在病房门口，迟疑地指指自己。

“对啊，站那里干嘛？快进来呀。”老爷子倒是不客气，中气十足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人。

“小姑娘，你不记得老头子我啦？就上次，我还带你去花园赏花来着。”他指手画脚地试图帮陈晓楠回忆起上次的事情。

陈晓楠被老爷子这么一搅和，把李淮暂时抛到了脑后：“我记得，您喊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这小姑娘，我喊你能有什么事，我看你印堂发黑，猜你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喊你进来给你解解惑，就当感谢你上次陪我老头子赏花了。”陈晓楠狐疑地看向他，她怎么觉得这老头子并不是来给她解惑的，反而倒像是喊她进来给他解闷的。

陈晓楠觉着自己满头黑线，上次被坑去花园，这次又要坑她讲故事。

“我没什么事情，您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今天就不陪您赏花了。”陈晓楠推脱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转身就想逃。

正好门吱呀一声打开，林陈一提着两大包外卖食品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老爷子看到包装袋上的食舍商标，目光一亮，主动去支开床上的桌子。“小姑娘，我看你也没吃饭，陪老爷子吃个饭！”敲敲桌子示意她坐过去一起吃饭。

陈晓楠现在夹在两人中间，心里叫苦不迭，暗暗骂李淮，都怪他扰乱她心神，导致她忘记了老爷子是林陈一祖父这件事。眼下的局面如此尴尬，她恨不得再多长些心眼子好应对。

“林总。”陈晓楠硬着头皮打招呼，“您忙，我还有事。”说完话就抬脚。

“没吃饭？那一起吃饭吧。”林陈一开口招呼，陈晓楠张嘴就想拒绝，他也没等她说话，边往屋里走边说：“我打包了挺多，老爷子喜欢热闹，一起吧。”

老爷子看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撑着脑袋看的津津有味，听到乖孙子拿自己做引，打得一手好配合，“没错，一起吧，人多热闹。”

陈晓楠拒绝的话被全堵在嗓子眼，莫名其妙就加入到这祖孙俩中间。

食舍的饭菜少而精致，摆了满满一桌，老爷子心情大好。“小姑娘，你在我孙子公司上班呀？”老爷子吃了几口又生出八卦的心思。

陈晓楠点点头。

林陈一挑起眼皮看陈晓楠一眼，没说话。

“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陈晓楠没想通怎么又拐到了这里，支支吾吾地应付。一扭头正对上林陈一的眼睛，那双眸子黑漆漆的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爷爷，收收你的神通。”林陈一叹口气，阻拦老头的碎碎念。

老爷子撇撇嘴，倒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吃过饭老爷子反复叮嘱林陈一，把陈晓楠安全送回家。

月色清冷，陈晓楠在台阶上等林陈一打电话。她仰着头望月亮，老爷子像极了祖父，她打心底里愿意亲近他，差一点自己就像老人倾吐自己的烦恼了。

她越来越不明白李淮了。

“走吧。”林陈一靠近，打断她纷乱的思绪。

“爷爷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他学过命理学，大概是觉得和你有缘，所以想……”想什么，林陈一也不知道，他并不清楚这个老头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一直不礼貌地追问人家。

林陈一没有继续说下去，陈晓楠很懂事地接了话：“我知道的，老爷子很有趣，没什么关系的。”陈晓楠知道，老头是好意。她心里藏的事情太多，会生病。

快到地下停车场，陈晓楠又开口，“林总，虽然你很忙，但是也要抽空陪一陪老爷子。”林陈一一脸不解，他爸妈特意从国外赶回来陪老爷子住院，他之前也专门请假在医院陪老头，结果老头非但不领情还嫌他们烦人，一股脑把他们都赶了回去，怎么到她眼里是老头孤苦伶仃没人陪伴了。

林陈一没答话，只是脚步加快了些，大概是想把她快点送走。

陈晓楠坐在车上还在思考李淮为什么说谎，没听到林陈一问她住址。

等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的。这个男人似乎有读心术，冲她晃了晃手机，“员工信息里面有。”

陈晓楠感觉这一天筋疲力尽，比加班还累。

第二天下班，李淮打电话问陈晓楠想吃什么，陈晓楠翻着手里的一沓报表回：“今天要加班。”李淮不满地吐槽，“你这新公司怎么这么忙，天天喊你们加班。”

陈晓楠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你们最近不忙嘛？不加班？”

李淮被他这话题转的莫名其妙，但也实话实说：“最近工作挺顺利，而且我爸一心想着补偿我妈。他知道我妈在住院，尽量少给我安排工作。”

陈晓楠低低嗯了一声，心下却道：他那哪是补偿你妈，他分明是怕自己晚景凄惨。

“那你先忙，忙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陈晓楠感觉自己眼睛在突突地跳，轻轻按了按。

李淮今日有些蹊跷，最近两个人忙的谁也顾不得谁，李淮的体贴细致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陈晓楠都想借着打趣问问李淮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但还是把话咽了回肚子里，温和地嗯了一声。

那边不知道谁在喊他，李淮急吼吼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一会见”，掐断了电话。

陈晓楠听到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像是山间的泉水。

她心中有点憋闷。之前她从不关注这种琐事，也不可能因为没有依据的迹象就去怀疑李淮，然而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猜测李淮在做什么。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继续在一堆报表里挖掘有用信息。

李淮按时到了公司楼下。陈晓楠出公司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从外面赶回来的林总，她规矩地打了声招呼后就忙着开溜。错身的时候，林陈一不知想到什么，扭头喊陈晓楠稍等一下，李淮刚好走到公司门口。

原本很是空阔的一块区域，突然变得拥挤。三个人碰面，陈晓楠只能出于礼貌介绍，表面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她觉察林陈一看李淮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现在的报表数据还不是最全的，所以可能要辛苦你明天联系张总，看看能不能要到前十年的。”林陈一几句话把事情交代清楚就离开了，李淮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晓楠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怎么啦？你认识林总？”

李淮还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但确实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不是，就是看着眼熟。”

这件事没掀起什么波澜，李淮边开车边问了几句陈晓楠工作的事情，陈晓楠趁着这个机会，顺势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昨天下班去医院看望阿姨，你不在。”

陈晓楠侧头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因着路灯，人行道边的植被忽明忽暗。

李淮语气没有慌张，陈晓楠也不意外，他母亲肯定早已把自己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李淮。“我去见了一位专家，你也知道我妈的病很棘手，我爸帮忙联系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情，我只能自己私下去见了见。”

陈晓楠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解释，也没有心力分辨哪句真哪句假。她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一句“我不知道”，她真想不管不顾地冲她大喊，她什么都不知道，别玩这种欲言又止的把戏，倒显得她是得理不饶人了。

李淮分明已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她要再继续问下去，也听不到实话，反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没什么意义。

陈晓楠什么都没说，依然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李淮转头看到d陈晓楠的后脑勺，嘴硬着加了一句：“晓楠，你是不是不相信。”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晓楠，我一定不会骗你的。”

陈晓楠心里冷笑一声，转头回答：“嗯，我知道。”

到了楼下，陈晓楠没有喊李淮上楼，李淮也没有跟着上去，两人心照不宣地道了晚安。

李淮坐在车上皱着眉头，他知道自己为何觉得林陈一眼熟了。

昨天他没有去见什么专家，他被他爹强迫着去陪合作方的千金小姐了。

“祝叔叔家的女儿前些日子刚从国外回来，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你懂事些，带着她四处转转，熟悉熟悉。”他听着好笑，不知道他爹到底怎么练就了这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们两家中午一起吃的午饭。最新的项目要仰仗祝家，所以他爹卖儿子时毫不犹豫。祝家小姐祝馨钰在这座城里从小长到大，就是出国外读了几年书而已。可到了他亲爹嘴里，祝小姐就是从千里迢迢外回到陌生小城，急需要有人陪着熟悉环境。

晚上祝馨钰约他吃饭的时候，李淮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想法里有几分被迫，几分自愿，反正稀里糊涂地就应了下来。

他们在公司附近新开的一家店里吃的晚饭，进门的时候刚好和林陈一擦肩而过。他对林陈一有印象是因为当时那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太确定林陈一有没有注意到他，尤其那个时候他旁边站着的是祝家小姐，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

他在车里暗自把事情经过顺了一遍，打定主意如果林陈一把那件事告诉陈晓楠的话，他就打死不承认，反正他们只是错身一瞬，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车驶出小区的时候，李淮已经说服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属实无辜，陪祝家小姐非他本意，都是因为他爹，逼着他不得不为了公司的效益委曲求全。倘若陈晓楠还不能理解他，那她真真配不上他的满腔爱意。

众人忙碌半个多月，项目取得初步成果，林陈一心情大好，喊大家晚上聚餐：“地点的话，廖五路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大家觉得怎么样？”

陈晓楠想起了那张传单，上面好像就是粤菜，也开在廖五路。

她越过开心鼓掌的众人看向会议桌那头林陈一，他没有把视线放到她身上，只是噙着笑容看着众人。

陈晓楠出门前被其他部门同事绊住，着急着问她要一份材料，等她解决好，只有林陈一车上的副驾驶位置还空着。

距离饭馆五十米处的一个红绿灯，林陈一停车等红灯，本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来往的行人，忽然毫无征兆地扭头看了陈晓楠一眼。

陈晓楠下意识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李淮和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家咖啡馆。

陈晓楠收回视线，那家咖啡馆李淮提起过，她记得李淮评价：“小资情调。”

红灯变绿，车缓慢起步，汇入车流。

林陈一有点后悔，自己这贸然的举动实在是坏人食欲。

“我很抱歉。”林陈一趁着陈晓楠低头解安全带的时候凑到她耳边悄悄道歉，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陈晓楠感觉自己耳朵似乎被烫了一下，泛起红色。

她没有答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轻轻摇摇头。

进包间后陈晓楠选了面对窗户的位置，林陈一拧眉。

饭桌上的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陈晓楠却觉得自己肉身安坐于桌边，灵魂却张着脖子向外张望，只恨不能立刻飘到那家咖啡店。

她仰头喝干净杯子里的橙汁，硬把一杯甜的发腻的饮品喝出了饮烈酒的架势。

林陈一一顿饭吃的五味杂陈，虽然知道陈晓楠不是看自己，但每次一打眼看过去，就能看到陈晓楠那双美目在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这个方向瞟。现下再看她喝饮料的豪迈气势，不由自主地担心她一时冲动对着自己砸来一个瓶子。

正出神地思忖着该如何劝慰，让她安心享受这顿晚餐。就看到她目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他转头向身后的窗外看去，李淮正和那个女孩子慢悠悠地朝着他们所在方向移动。

林陈一蓦地想起了他爷爷那天晚上悄声嘀咕地那句：良人不良。

陈晓楠看不真切，楼下那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亲昵的举动，但还是感觉胸闷气短。“我去趟卫生间。”陈晓楠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就匆匆忙忙推门出去。

林陈一思索再三，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受欺负，也离开座位跟了上去。

绕着饭馆走了一圈才找到陈晓楠，小姑娘指间夹着一颗抽了一半的烟，眯着眼睛透过烟雾仰头看天空，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星星点点的火光印在林陈一眼睛里，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

“陈晓楠。”林陈一走近几步喊她。

陈晓楠懒懒回头，皱着眉头又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努力聚焦以辨认清是谁闯入她的领地。看清楚来人后，她转回脑袋继续心无旁骛地发呆。

林陈一想张口安慰，可是总觉得从哪里切入话题都是冒昧。心里暗恨，自己往常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怎么这次就如此耐不住性子掺和到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杂事中。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陈晓楠开口了：“我是五年前学会的吸烟，最开始是因为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当时我谈的那个男朋友和我说，‘吸烟吧，烟可以让人忘记烦恼’。我那时候可太苦了，什么方法都想试一试，晚上睡不着就学着吸烟。”

他听到陈晓楠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当晚抽了一包烟，但我还是难受，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玄乎，不过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吸烟了。”

“我”林陈开口是想说他并不是想问这个，但又觉得这么说很突兀，“你”他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你出来是想去找你男朋友吗？”

陈晓楠掐灭了烟，照在陈晓楠脸上的那抹红色亮光也随之熄灭，乍然间她仿佛乍隐入黑暗。“我看你一直盯着我的烟，以为你好奇。大家都蛮惊奇我会吸烟的。”

她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用脚拨了拨脚边的一块石子。

“我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陈晓楠停住了，抬头看了看林陈一，思考一瞬和领导谈论自己的私生活是不是不合规矩，但林西西最近正和周洋蜜里调油，也没什么人可以讲了。

“他按了挂断，我就站在大厅拐角那里，亲眼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子解释了几句才拿着手机走到大厅外回拨给我。我们两就隔着一道门打电话，一个撒谎在加班，一个在假装没发现他的谎言。”

陈晓楠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抬起眼皮愤愤地瞪向他：“上次我在医院遇到你那次，他也骗我了。你是不是遇到过他？”陈晓楠问完又低头喃喃自语一句，“怪不得他说你眼熟。”

“那次遇到他也是和那个女孩子吗？也是在这里？”陈晓楠心里已有了答案，不过需要证实一下。

林陈一讪笑，竖起大拇指，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晓楠果然聪明。”他试图把事情糊弄过去。在看到陈晓楠一人站在黑暗中之前，他坚信自己把事情真相直接摆在她面前是在帮助她，毕竟没人想活在谎言里，被挚爱之人所戏耍。

可眼下，他生出了悔意，做错事的人在大厅里坦荡荡地坐在灯光下吃着华丽的餐食，被伤害的人却藏在黑暗中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眼前的姑娘本不需要经历这一切。

“对不起。”林陈一今天第二次道歉，为自己的自作聪明。陈晓楠翻个白眼，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做错事情的是李淮。

两个人前后脚回到包间，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天，没人把他们的离开联系在一起。只有部门里的一个小男孩问了句，“晓楠姐，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啊。”

“碰到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至于林陈一，当然没人敢上前去问问他去做了什么。

在离开饭馆的时候，陈晓楠给李淮发了一个定位，还有一句：“我们分手吧。”然后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抱着胳膊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回家把自己扔进空房间，和衣躺在地上，房间安静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陈晓楠总算有时间理理自己杂乱的思绪。

她很难受，难受的原因在于李淮的改变。她坚信李淮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可是李淮的欺骗，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在她心上磨，钝痛感令她无法坦然面对他。

她听到了敲门声，很急切很密集的声音。

她依旧躺在那里，直挺挺地，丝毫没有起身开门的打算。那阵敲门声持续了半个小时，没什么规律的隔一段时间响一阵，陈晓楠觉得在某一刻那串声音与自己的心跳重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安静下来，陈晓楠躺的昏昏欲睡，最后索性直接没挪地方。半夜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全身发烫，汗水浸湿了衣服，附在身上粘腻腻的很不舒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月光穿过窗子柔软地将她笼罩在其中。

陈晓楠撑着地坐起来，甩了甩发昏的脑袋，等眩晕感过去才缓缓起身。

取了几颗退烧药就着凉水吞下，去浴室简单洗过澡后，摸出手机打算看看时间，才发现忘记退掉飞行模式。

陈晓楠关掉飞行模式，把李淮的联系方式拉黑以后，关上手机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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