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藏溺

沈逸尘长外套脱了下来，随意搭在一旁空荡的椅子上。

留意到许暖望过来和他求救的目光。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山海远。

他淡定一笑，挽了手袖站起来给两位女士倒酒，他缓缓地走到了垂着精美餐布的桌边，手抬起酒瓶尾，轻靠高脚香槟杯口，旋转瓶口收回，动作慢而优。

在一侧的许暖，都能看见为了控制力道，那手臂上紧实的线条，衣袖弯折的地方有些粉红的抓痕。

余光一眼，礼教让许暖非礼勿视。

间隙中，沈逸尘侧了身，遮盖了奶奶的视线，微低了身，倒着许暖手中的这杯。

汽泡在杯中翻转，在浅红液体里翻转爆破，既精致又脆弱。

沈逸尘微倾了身向前，低伏了颈线而下。

许暖屏了呼吸就怕听漏了他的话。

却听沈逸尘淡淡在耳边，雪松香很靠近，说道，“你看着办就行。”

“......”

就说一句话，你过来干什么。

许暖抬眼，撞进沈逸尘十分接近的黑色瞳孔里，被灼了一下，撇开眼去，好像还看见了他笑了一下。

“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许暖垂了眼眸，耳边一阵热，只好说，“没有，谢谢奶奶。”

在沈家奶奶眼里，这小情侣打情骂俏，她看破不说破。

“这酒还喜欢喝吗？特意选了低度的起泡。”

“嗯，喜欢的。”

沈家奶奶亲切，笑意挂在脸上，眼边岁月纹路从他们两个进门后就没松过，席间夹菜也分外照顾。

盛情至此，许暖作为“沈太太”，不能说不，点了头，收下了这些厚礼。

*

“我活了那么大岁数，看人无数。当时还让你爸爸问问你，看对我们家逸尘有没有意思，毕竟你们经常在一起，日久也能生情吧。可是你爸爸给我回复说没有。我当时也想应该看错了，那就不能勉强。暖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们家逸尘的呀？”

“和奶奶说说？”

餐食进行到了一半，三人在满溢粉荔枝玫瑰花、洋甘菊、康乃馨等鲜花味道的半透空间里欢声笑语地聊着，套在波西米亚玻璃杯的矮白蜡烛正在随着欢快的话题轻轻摇曳。

忽然听到这句问话，许暖握着汤匙，刚抿了口南瓜奶油汤，眼神停滞了一下，咽下甜汤，白色餐巾掉落脚边。

“我来吧。”旁边的一个帮佣先蹲了下来捡，重新拿了一白色的餐巾给许暖。

许暖接过，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沈逸尘。

目光又触。

沈逸尘有分寸，没有抢奶奶的主场，但他身旁空荡，于是就吃了几口，喝了酒，后靠在了椅背上，手搭在了椅背上，安静地听着，眉目温温地咀嚼了奶奶的话。

许暖原来亲口说过对自己没意思吗？

凤眼里淡冷，没听见许暖的否认，又抿了一口酒入唇，滚下喉咙，嘴边冷晒意。

刚收敛就捕捉到许暖望过来的眼神。

他倾身向前，帮许暖解围，温和笑着，“奶奶，要不你听听我的？”

沈家奶奶摆手，表示拒绝。

“你的，没意思，我不听。我就听暖暖的。下次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带她过来，我不听你的。”

沈逸尘薄眼看回许暖，耸了下肩，表示他已经尽力解围过了，但是奶奶不听，他没办法。

空间眼神淡淡交汇，沉沉胶着几回。

-你再努力一下。

-你知道奶奶脾气，暖暖，你说吧，乱编都行。

-那我随便编？

-嗯。

-好吧。

靠自己。

许暖在说谎这件事情上打小就犯难，她不太会编故事，逻辑不好容易被人抓漏洞，高中学数学屡次都处在合格与不合格边缘，她和沈逸尘两个人一起上奥数，她总是慢好几拍，课后还得沈逸尘帮她讲题，脑瓜子少不了被他轻敲，让她长记性。

后来，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努力没有用，还是得靠天赋，于是偏转了赛道，选了艺术创作。

这下子要她回答是怎么喜欢上了沈逸尘，比她构思作品的交互作业都难，她很老实地说，一点水分也没添。

“我爸当时不许早恋，他问，我以为是套话，不知道是奶奶问过他意见。至于我喜欢逸尘哥什么......”

许暖意识到对面还坐着当年自己暗恋故事里的主人公，收敛了下，空泛地说，“逸尘哥挺好，什么都好。高中开始就有很多人喜欢他。大学应该也不差。喜欢他，应该也不难。”

字字不提自己。

沈逸尘透着玻璃杯看向她，抿了一口汽泡酒，刚刚明明能解题替她找个借口，但就想知道有没有可能，在某一刻，能听见她口中说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

现在听着她的话，就很有敷衍的意思。

什么叫喜欢他，应该也不难。

谁难，谁不难。

“那你——”

“喜欢我什么？”

餐桌上话题本来要落，忽然低砺声音带着汽泡醇绵而来。一直没有插话的沈逸尘静静听着许暖说，本来无风无波，现在想浇点油。

无声的空气里，许暖看着他挑了墨眉，嘴边有点戏谑意，还无声地动了嘴巴，让她展开说说。

许暖好看的杏仁眼都折出了一个疑问的小折子。

这是另外的题。

不带这么玩的。

“对啊，暖暖，你详细说说。”

沈家奶奶也闻着味，往上拱，嘴边笑意看着两孙辈。

“我......我......”

见许暖愣了，话也说不出来了，还给自己灌了一杯汽泡酒，还是停在一个字上。

编个喜欢的理由都难吗？

沈逸尘放下了酒杯，散漫地晃荡了杯中液体，见她实在说不出，打算放过她，齿边弯笑又说，“还是......我们回去，你单独讲给我听。”

“嗯，我回去单独和你说。”

许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而沈家奶奶则失望了，刚被勾起的兴趣，一下子被扑灭，意兴阑珊。

“暖暖，就说一件来听听，奶奶就喜欢听这种青梅竹马情窦初开的故事。逸尘我是知道的，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逸尘的？”

许暖，“我......”

整个空间的人眼神都放在她身上，期待着她的答案。

见混不过去了，许暖也真的不会编，于是就缓缓而启唇。

“就......一个夏夜，从学校回来，他带着我去湖边散步，湖边一时风大他帮我挡，那时候虫鸣鸟叫的，芭蕉叶也作响，裙摆纷飞了起来。他......”

沈逸尘原本已经放过了许暖，散漫地靠回了椅背上，人保持着礼让风度，忽然听了许暖又开口，神色一凛，倏地抬了眼眸。

她讲的是真实的故事。

“他怎么了？”

沈家奶奶问。

“旁边有过路人，他帮了我，很绅士地帮了我藏下了尴尬。”

许暖没有详细再说，可是沈逸尘却记起了那个夏夜，那天许暖期中的成绩出来，数学只有九十分，人很蔫，被打击得不像样子，车上也没和他说话，憋着劲。

他们就在还未到家门的时候，提前下了车。

在那个湖边，前半段如许暖说的，两人依靠在湖边桥上看景。

可后半段。

许暖哭了，一阵风吹，扬了她的裙摆，他当时走靠了一步，贴近了许暖，一手撑在了栏杆上，一手压了她的后颈入肩。

两人那天在夏日蝉鸣中，感受到了石栏杆的冰冷，却都触到了清瘦腰际间的软热，心跟着蝉鸣，跳得莫名，微风都止不住薄汗燥热。

原来，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