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镜人

“哎呦，这名儿不错，文教授是真文化人，种个花儿都这么讲究。”

文刀流没有理会。

申小豹环视四周叹道：“看来文教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般人可不敢随随便便跑到这地方来，大白天都觉得瘆的慌。”

“人死如灯灭，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文刀流终于抬头，他定定地看着申小豹，嗤笑道，“看不出来，申队长人高马大强壮健硕阳气充盈，竟也是怕鬼的。”

申小豹哈哈大笑：“本人最大的爱好和放松方式就是看鬼片、恐怖片、惊悚片，经典恐怖片，没有我没看过的。”

“我从不看鬼片，”文刀流继续仔细地撒着花种，完了便覆上一层薄土，最后终于站起来仔细地盯着申小豹一字字道，“我怕鬼。”

申小豹对上那双眼睛，冷清疏离没有多余的情绪。

“刚才不还说人死如灯灭……”

“申队长大老远赶来，就是想同我探讨志怪文化吗？需要我推荐点文献给你研读一下吗？”文刀流目光突然犀利起来，“说吧，何事。”

“你跟夏悠悠认识？”申小豹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是我师妹，申队长还是问些有营养的吧。”

“她死前去找过你，”申小豹顿了顿，突然笑了，“我调出她生前一个月的行动轨迹，和之前两个自杀者的的轨迹合并，发现他们三个除了在校内必去的场所食堂、操场等地点有重合，还在另一个地点以固定的频率出现，青教公寓。”申小豹目光落在文刀流的脸上，他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夏悠悠死之前，你们学校在可以的各个角度都装上了监控，整个开城大学只要出了房门，没有秘密。我又调取了夏悠悠死前的监控，青教公寓118是文教授你的宿舍吧。所以，之前那两位死者去青教公寓找的大概率也是你吧。”

“申队长，夏悠悠案包括之前的两个案子都已经结案了吧。”

“是的，如你所知，都是定性为自杀。”

“所以你在怀疑什么？难不成是我用法术控制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自杀么。”

“我喜欢你直来直去的性格，”申小豹嘴角托起细微的笑，“但是你知道，我没有证据，而且今天我一个人来，就是单纯地跟你聊聊。”

“一个从业多年的警察说单纯，倒是新鲜。”文刀流抬脚就走。

“哎，文教授，说了只是找你聊聊，别走啊，我这不远万里来到此景致宜人的原始山村，你不请我喝口水歇歇脚吗？”

“水倒是应有尽有，只是白柳湾的水申队长敢喝吗？”

文刀流走起路来很敏捷，申小豹快步跟上。这家伙，每句话都噎的人回不去嘴。不过白柳湾的水他是当真不敢喝的，那一年新年第一天，滴水成冰，尸山血海，水井里泡着不知多少个死人身上的零碎尸块。

文刀流突然说道：“说不定井底还有当年未曾打捞上来的手指脚趾碎肉，几年过去了，这水着实营养。”

听的申小豹一阵反胃。

“劳烦申队长多受会儿累，几分钟就到了。”

果然几分钟后，他随文刀流来到山脚一处树荫下，树荫下支着一处野营帐篷，帐篷外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申小豹眼疾手快奔向唯一一把折叠凳一屁股把坐下去，“文教授很会享受生活嘛，苍山绿水之间种种花花，幕天席地回归大自然，不错不错，记得下次也带上我一起。”

文刀流丢一瓶水给他，申小豹一边喝着水一边悠闲地环顾四周，忽然指着山腰处问道：“那是什么，那里的植物看着尤为整齐，像是人为种上的。”

“墓地，”文刀流仍是淡淡的，像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白柳湾256口人皆葬于此。”

申小豹突然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就是这样，明明与他有关的事，他却看起来像是局外人一般，甚至比局外人还要，冷血。

极端的冷静，几乎等同于冷血。

这不是一般的对手。

“刚才还说自己怕鬼，被这256双眼睛盯着，你晚上睡得着吗？”申小豹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

“人为什么会怕鬼？有人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吗？”文刀流望着半山腰的矮树，它们遮掩着密集的墓碑。

“大概越是不知道鬼长什么样子就越害怕。”

“那该是对未知和不确定的恐惧，尤其是黑暗中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所以你看传闻中鬼魂都是夜晚出现的。”

“有些道理，看鬼片的时候，鬼越是没出来心就越悬着，你不知道它会突然从哪儿蹦出来，长什么样。真出来了看清楚了，多看几眼习惯了就没觉得多吓人。”申小豹笑笑，“其实吧，我就是喜欢带着女朋友一起看鬼片，女孩子吓得哇哇乱叫……”

“然后你贴心地提供一个肩膀，怀抱。”

“应该的应该的，保护女人是咱们男人的天性，这也是恋爱小技巧嘛哈哈。”

“可别咱们，我跟你可不一样。”文刀流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有什么不一样，男人嘛，多少都带点下半身的思考。”

“申队长乃天赋异禀之奇人，别人的脑子都是顶在脖子上的，申队长的脑袋却长在……”

“哈哈哈，我就欣赏你这尖酸刻薄劲儿，文化人骂人听着就是舒服，我就说跟你一见如故，没什么生分距离感。”申小豹哈哈大笑，“文教授也别老申队长申队长地叫了，叫我豹豹就行。”

文刀流难得露出来被恶心到的表情。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申小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挂掉。然后又是一阵铃声，如此反复，文刀流终于不悦道：“这青山绿水鸟鸣啾啾，只是你一来把城市的那点儿没完没了的聒噪也一并带来了。”

申小豹终于接起了电话深情说道：“宝宝，我爱你，但是你知道我这工作性质，没办法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将来我们有孩子了，孩子整天见不到爸爸，我父母又不在这边，到时候你只能丧偶式育儿，每天忙得没空化妆没空吃饭，人老珠黄身心疲惫，孩子生病了只能你一个去医院排队挂号。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明天就去领证，我……”

话没说完，那边电话挂了，申小豹狡黠地收起电话，面上笑吟吟一片。

文刀流嫌恶地将头转向远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看这都中午了，我早饭都没吃，你都不可怜可怜我给我顿饱饭吃？”

“你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更何况我还是你的怀疑对象，我这穷山僻壤粗茶淡饭的，怕你城里来的贵公子吃不惯。而且，”文刀流认真地看了申小豹一眼，“你们警察都这么闲的吗？”

“哈哈……我跟队里请了假出来的，再说你这一个人在这儿多无聊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好吧，一到晚上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二大爷七大姑八大姨什么都出来找我聊天，一起斗个地主摸个麻将什么的，也怪有意思。”

“哈哈……文教授这么幽默呢，有点儿意思。”

说罢文刀流钻进帐篷，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桶方便面，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的一壶热水。就这样两个人把午饭凑合了。

“作为客人没吃饱。”见文刀流没搭理他，申小豹继续道，“我是一只可爱的豹豹，一头成年豹子一顿进食20公斤。”

“然后一周都可以不再进食，你能做到吗？”文刀流揶揄道。

“你看你，就吃了你一桶方便面，小气劲儿，”申小豹起身道，“等着，我去给你补充物资去。”说完真就起身去了。等再回来时候，直接把车子开了过来，停在文刀流车子旁边，然后从车里拉出几大包东西放到帐篷旁边，心说不会被小野兽吃掉吧，这山里应该没啥兽类，顶多有个野兔什么的，敢来就直接烤了它。

申小豹环视四周，但是，文刀流不见了。

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但是那三宗自杀案完全排除了刑事案件他杀的可能性，但有一点他想不通，一个要死的人，留了遗书，却唯独穿着睡衣就把自己给了结了，这不符合常理。通常情况下，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很体面，可这三个人更像是半夜睡觉时突然临时起意般的穿着拖鞋睡衣蓬着头就挂根绳儿把自己勒死了，而且遗书的内容都很简单，三封遗书分别是：我去死了！我必须要死了！我死了！

哪有这样的遗书！但门窗完好并无外侵痕迹，法医也检验了尸体，确系自杀。可他觉得就是不对劲，不对劲，而文刀流是他唯一的突破口，案子已经了结，他不能用对付嫌疑人那套来对付他，只能接近，观察。

他拿出手机拨号过去，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看来是上山了，行吧，刚好自己也在这山上转转。

春日午后，风在密草疏林间流转，它懒洋洋地拂过山林的枝头，荡起一阵阵轻轻的窸窣声。北方的山没有数不尽的密林，各式各样的矮草和坚硬的石头倒是挺多，这座山上的石头多呈淡红色的。多年未有人迹，山上原本的小路已被藤草侵占，加上突出地面的尖锐石头，很是不好走。这可真是座货真价实的石头山，申小豹感叹道。

要登上山顶是怎么都绕不开山腰的墓地，墓地从上到下总共六排，六排墓碑向左右东南和西北各自延伸出去，前面左右各有两棵矮松树高过墓碑，墓碑是一个挨一个很密集，松树自然也跟着密集起来，是以从远处望来这山腰地带明显与上下断了层，不是天然的生长痕迹。放眼能看到的每个墓碑都很干净，偶有几片碎叶落上也能看出不久前有人细心打扫过，绝没有半点陈旧的沙土在上面。

申小豹想，那个人真是来守墓的，也只有那个人能打扫了。

那年过年，除了他，白柳湾无论老少，没有缺一个，很是稀奇。

当年，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如今，也只有他一人能做这件事。

申小豹并没有在山腰停留太久，与平时去烈士陵园的感觉不同，这里鬼气阴森的多，即使是他，也无端地有点儿犯怵。不多久他便爬上了山顶，没想到山北这一边竟是如此浩瀚的一处湖泊，当真是碧水蓝天。湖的中心还有一个小岛，从这儿望去似乎长着不少的柳树，因为风中也只有柳树的枝条能摇曳出那样的翩跹的身姿。湖的东面几里又是一座山，比脚下这座更高更巍峨，湖的西面和北面被人造的堤岸拦了起来，那堤岸可真长啊，往南与脚下的山相连，往北与那座巍峨的东山相连，湖东并没有堤岸，只是东岸地势天然比较高，便形成一处开放性的岸，与几里之外的那座东山遥相呼应。

申小豹最后在湖西面的堤岸上望见一个人影，打开手机的相机，拉近镜头果真就是文刀流。他试图从爬过去，可是爬到这个山与西边堤岸连接的地方才发现，二者落差太大，山体到这里突然断裂，石壁平整根本下不去，不知道文刀流是怎么过去的。既然过不去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他回往高处找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大山石，将外套脱掉当枕头，兀自躺下睡起了大觉。

风、阳光、草和在一起有种神奇的催眠功效，他睡得很好，以至于旁边来了人，他竟然没有警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几乎转到正西边，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五点十五分，这是睡了多久，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申队长睡得这么好，实在不忍心叫醒你。”文刀流就坐在他左边，遮去了一部分的光。

“怪不得现在大家都要逃离大城市归隐田园，身在大自然中，睡个觉都这么舒畅。”申小豹没有起身，将双臂枕在脑后，带着起床的困意，“好久没睡的这么过瘾了。”

“看来我二大爷七大姑八大姨没拉你做牌搭子。”

“一觉无梦，神清气爽！”

“申队长经常做梦吗？”

“哎，那个东山上有什么东西？”申小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坐起指着被他称作“东山”的山惊奇道，“像是两个白色的人影，有点远这距离，瞅不清楚。”

“干警察的眼神儿果然好，你脚下这座叫望柳山，你指的那座是白柳山，那两个白色的人影有个传说。传说当时一位柳姓公子避世到此，居于白柳山山洞中，这位柳公子爱好对弈，因只有书童与他二人，书童棋艺不精，自然无人与之对弈，于是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推敲残局。一日早起之后，他发现昨晚的残局竟被人破解了，于是唤了书童，书童也道不知。这穷山辟岭整日至此二人，怎会有第三人破解棋局，书童笑道，莫不是公子晚上睡梦中发了癔症自己把这棋局破了不成？柳公子这才猛然忆起昨夜梦中有一女子与之对弈，但那只是梦啊。于是当夜入睡前，柳公子又于山洞外的棋盘上摆上残局，是夜那名女子又与之梦中对弈，而第二日醒来果然残局又被参破。如是反复几次后，柳公子愈发难解，梦中那女子不言不语只是下棋，难道是自己遇到了精怪神物？是夜，柳公子打发了书童睡下，自己却并未入睡，于洞外整夜端坐于棋盘前，熬到后半夜困倦不已，迷迷糊糊之间那位白衣女子竟然出现了，柳公子惊觉，这并非是在做梦。后来柳公子与那位白衣女子结为夫妻居于白柳山，琴瑟和鸣，携手百年。那两个白色的人影便是传说中二人的化身。”

申小豹不解地问道：“那白衣女子是什么妖精吗？”

“传说而已，多是后来人杜撰的，你说她是妖精她就是妖精，说她是仙女她就是仙女。”

“这传说有头没尾的，怪怪的。”

“申队长，你该走了，白柳湾不留客人夜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文刀流突然道。

申小豹望着湖中的小岛，轻笑道：“这是个好地方，我会经常来瞧瞧的。”

小说《拂镜人》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