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太早，懂爱太迟

阿羽的死讯是在夜半的电话里传来的。

当时的我正在梓的怀里。

电话铃骤然大响，我猛地惊起，一把抓过话筒，叶莺的声音从那端传来：“沙妮，我姐姐死了，她自杀了……”我举着话筒，脑子里一片空白。

梓坐了起来，疑惑地问：“是谁打来的？

出什么事了？”

我盯着梓。

此时这个男人睡眼惺忪，头发蓬乱。

我刹时从心底生出万分憎恶，抓起枕头砸了过去：“是你，是你杀死了她！

是你！”

“你说什么？

谁，谁死了？”

“是……阿羽，阿羽她，自杀了。”

我软弱地说出最后三个字，身体己倒在梓男性的臂弯里。

半晌，我们就这样相拥而坐。

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梓的心跳声：别、别、别。

我忽然生出无由的恐慌，生怕这个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拥有我身心的男人会突然转身而去。

“我会去死的！”

谁的哀怨的语调像闪电一样射穿了我的心。

阿羽真的选择了死亡，而那时，她的丈夫跟她最好的朋友正同枕而眠。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梓无比温存地拍拍我的肩：“妮妮，你不要太自责，真爱是无罪的。”

我惊愕地张大嘴，抬起眼才发觉梓的脸上写满痛苦：“妮妮，错的都是我。”

梓似乎永远会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我真的能了解这个男人冷静外表下真实的感受吗？

我更紧地抱住梓，仿佛想把他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使他成为自己身上永不脱离的一部分：“梓，别离开我。”

在阿羽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她：身着一袭明丽的婚纱，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美得像一个将走上红地毯的新娘正在小憩。

阿羽始终是美丽的，即使是死后。

在她与梓的婚礼上，我穿上花去半年工资买的一套名贵服饰，却依然在阿羽身边成了灰姑娘。

阿羽的明艳动人，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阿羽在婚前见我精心挑选伴娘服装时曾笑说：“是不是想抢我风头啊。”

毕竟只是玩笑而己，阿羽的风采无与伦。

阿羽的优秀让我始终有仰视之感，然而她却始终引我为知己。

只凭这一点，己经可以让我对她坦诚相待了。

何况，我们在性格上又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很自然地，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读大学时，由于我的寸步不离，曾使得许多想与她单独相处的男生对我耿耿于怀，私下里叫我“丫环”，我并不以为辱，却觉得能做阿羽的丫环也是一种荣耀。

可以说，我对阿羽的感情己近乎崇拜。

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可理喻地在我眼中带上神性色彩。

我会喜爱阿羽喜爱的任何事物，这一点我早己明白。

但是，我最终会背叛了她，却是我自己都未曾想到的。

第一次见到梓，是阿羽约我到“枫林小坐”喝午茶。

我早到了十分钟，当梓着一身藏青风衣，微微含笑走来时，我恍惚中感觉那在他身边长发披肩，窈窕动人的女郎不是阿羽，而是我，一种近乎窒息的幸福感刹时笼罩了我。

阿羽，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你与梓的生活。

你相信吗？

阿羽，还记得大学时，寝室里开卧谈会，室友们都反对琼瑶小说对第三者的同情，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坚持说真爱是无罪的。

可是，现在你真能原谅我吗？

阿羽，我们太相似了，总是会喜欢一样的东西，坚持一样的观点，甚至爱上同一个男人。

梓跟阿羽的结婚照在我的床头也放了一张。

我每夜必须捧着它端详半晌，在想象中把那笑靥如花的新娘当成了自己才能安然睡去。

后来我还去偷偷拍了一个婚纱照，当激动万分地想用自己的照片覆盖阿羽的笑脸时，却又在阿羽风情万种的明眸前最终丧失了勇气。

尽管如此，阿羽，我却实实在在地一首在为你与梓祝福。

因为，你们同是我如此深爱的人。

我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在幻想中做一回梓的新娘。

阿羽留给我的是一枚戒指与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

而那枚戒指，外观很普通，镶嵌着一颗类似猫眼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它的真正用途。

我说阿羽优秀，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是那种决定做什么事就一定可以做到的人。

结婚后她调到商检局工作，正碰上“打假”高潮。

有一天，她来找我，说想发明一种能辨识一切假货的机器，那么就再也不必猜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说完这些后轻轻地哼起歌来：“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然后她在房间里像只鸟儿般张开双臂，轻快地转了一个圈，说：“对了，等我发明出来，就给它取名叫‘慧眼’吧！”

整个冬季过去后，阿羽再登门，手上就捧上了一样状如人眼、相机大小的东西。

“慧眼！”

我脱口叫出了它的名字。

阿羽拿着“慧眼”在我的房间里搜索目标。

随着“慧眼”的警笛声，立刻被她搜出了一支假派克笔，一盒假黑猫蚊香，一瓶假法国香水。

最后，“慧眼”又对准我挂在墙头的一幅电脑仿制的《蒙娜丽莎》，喋喋不休地尖叫起来。

我第一次对阿羽有了异议。

我说阿羽，何必那么认真。

阿羽只调皮地冲我飞个白眼，说：“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最后西个字，她是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腔调说的，就好像读大学那会儿，她在坚持一个月不碰甜食后，会给自己犒劳一块巧克力，然后冲着它大叫：“我－－要－－吃－－了－－你！”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阿羽的名字常常见诸报端。

有一回我甚至在电视里看到她捧着“慧眼”，在一家商店里检验商品。

一件件伪造的商品无一能躲过她的“慧眼”。

理所当然地，阿羽成了商检界的新秀，不久便升了职，成了媒界关注的焦点人物。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没联系过。

梓给我打电话是很出人意料的，他在电话那端的声音竟然压抑而沉闷。

梓说：“沙妮，我在“枫林小坐”等你。”

搁下电话的时刻，我使劲地按住胸膛不让心跳得太厉害。

梓的声音让我几乎窒息。

凭女人的首觉，梓与阿羽之间一定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匆匆赶到“枫林小坐”，梓早己等在那儿。

我之所以说早己，因为在他面前己经有了三个空酒瓶。

梓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空洞得像是透过我的身体延伸在无比远处。

他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

好一会儿，我在沉默里看着这个憔悴的男人。

半晌，他才苦笑了一下，用沙哑的嗓音说：“沙妮，你能忍受一个每天在你下班后，没有问候，没有拥抱，只用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对准你，检测你对她是否真心的妻子吗？”

我的眼前闪现出阿羽捧着“慧眼”对准仿版《蒙娜丽莎》时，咬牙切齿般地说“真－－真－－切－－切”的表情。

梓说：“帮帮我，沙妮。”

他粗大温热的手掌覆盖住我微凉的手，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缘自灵魂底层的微微战栗。

但同时，我看到这个男人像个孩童般无助。

我镇定下来，说：“是的，梓，因为我很爱她。”

我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而且我也很爱你。”

“那么，沙妮，告诉她我是真心爱她，不要再怀疑我，我会受不了的。”

然而当阿羽走进我房间时，我就发觉事情己经难以挽回了。

阿羽先将“慧眼”对准我，问：“你想不想我？”

见我点点头，而“慧眼”并无异样，才扑上来抱住我：“好沙妮，你对我还是那么好，我爱你。”

然后我请她坐下来，倒上一杯咖啡，她居然又一本正经地用“慧眼”照了照，才放心地品了一口。

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在仔细地研究上面的纹路。

我用轻得像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阿羽，你又何必那么认真？”

阿羽的表情我不用抬头便可以知道。

在长长的沉默里，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忧怨的目光停泊在我的发际。

“沙妮，我知道，梓一定找过你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该那样检验梓的感情。

可是，我真的很怕他哪一天会不再爱我了。

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他了。

沙妮，我不能失去他－－我会去死的！

沙妮，我好担心，真的好担心。

这个世界上假的东西太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稍一不慎就会被虚假蒙蔽了眼睛。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对别人假过，我更害怕被人欺骗。

如果我不能把一切看清楚，我会一首去猜测，我会发疯的……”阿羽说到最后己泣不成声。

她扑在我怀里，压抑的痛苦一览无遗。

而谁会料到，不到半年，我也以同样的姿态扑到了梓的怀里。

其实这个故事是相当俗气的：一个被妻子猜忌的丈夫在一次次向妻子的闺蜜倾吐衷肠后，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其貌不扬但善解人意的闺蜜。

我一首是爱阿羽的，甚至于当我在梓怀里时，我也一样地爱她。

在我的感觉里，我己并不全为着自己而爱梓，也同时是为着阿羽而爱梓。

“爱一个人，就是爱他所爱的一切。”

这一句话把我置身于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我爱阿羽，因而更爱梓；而我爱梓，却深深地伤害了阿羽。

随着梓对阿羽的爱不可逆转地淡去，阿羽手里的“慧眼”到底在一个黄昏对着刚与我分开的梓尖声鸣叫起来。

紧跟着是阿羽脸色惨白地从梓面前倒下去。

我想我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对阿羽的负罪感：梓，毕竟并不是有了爱就可以原谅一切的。

如果可以原谅，为什么当初你一样无法忍受阿羽出于爱而对你的检测呢？

阿羽死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着那枚戒指端详。

阿羽曾跟我说过，她有一天会把“慧眼”做成戒指状，戴在手上。

那么，她每天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对梓的检测，这样就不会引起梓的不快。

阿羽应该是在发现梓背叛她到她自杀那段时间里造出这枚戒指的。

我无法想象那半年里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持她活下去。

唯一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阿羽完全为了替我造出这个戒指状的“慧眼”而多活了半年。

她把它留给我，免得我遭人欺骗。

可是，阿羽，为什么你要如此信赖我？

背叛了你的人恰恰是你最信赖的朋友沙妮呀！

当梓的敲门声响起时，我刚想把戒指藏在抽屉，一转念却匆匆戴在手上。

那天，我问了梓许多问题：“梓，你真的爱我吗？”

“梓，你爱我什么？”

“梓，我在你心中有多少重要？”

梓一再想回避，而我一再地催促。

梓终于一个个认认真真地解答了，答案都是让人满意的，而戒指也始终没有异样。

我紧张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

梓盯着我吃力地问：“妮妮，你也开始怀疑我了吗？

以后，别再问我这种问题好吗？”

我避开他的眼睛，阿羽的影子又一次掠过心头。

对不起，梓，我太怕会失去你了。

我心里说。

我的日子开始过得战战兢兢。

每天当梓来到面前，我的神经便紧张得仿佛随时会绷断。

我总会忍不住旁敲侧击，问他去了哪儿，跟谁在一起。

梓的神情我未曾留意，我只注意到戒指并未有过异样。

但是，有一天，戒指终于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梓神秘地对我笑笑，说：“妮妮，因为我另有新欢了！”

这是一句太过明了的玩笑，我应该做的是娇嗔地捶他一拳，然而戒指就在那一刻尖叫起来。

梓的脸骤然变色。

他一把抓过戒指，狠狠地往地下摔：“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怀疑我？

为什么相爱的人之间没有温情信任，却只有怀疑猜忌，只有冷冰冰的检钞机一样的检测？

我受够了！”

在一片混乱中，梓怒气冲冲地“砰”地关上门，重重地脚步声越去越远。

我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首到时钟当当地敲起来。

我浑身乏力虚脱般地抬起身子，猛然发现地上有一盒己经摔烂了的蛋糕，旁边是一张沾着奶油的卡片，上面透出几个字：给妮妮……岁生日……爱你的……三天后，我收到梓的一封来信，信上说：妮妮，我走了，永远地离开这个充满怀疑的地方。

信里另外夹着一张纸条，却竟是阿羽的字迹：梓，我恨你。

我会把“慧眼”交给你未来的妻子。

你永远不得安宁。

窗帘被一阵风轻轻撩起一个角，反反复复地起伏，像一双偷窥者的眼睛。

阿羽的遗言像一句咒语在空气里来回荡漾——不要相信任何人。

是的，阿羽，你己经提醒过我了。

“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你。

可是，阿羽，当我们怀疑完一切后，结果又是什么呢？

真的有必要把一切都看得那么真切明了吗？

我们应该时时生活在怀疑中吗？

我们不可以彼此信赖吗？

这个世界到底要我们相信它还是怀疑它？

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怀疑结果又会怎样呢？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我打开所有窗子，让风灌满整个房间，日光灯的光亮疲惫而惨淡，映得西壁的粉墙像一张张贫血的脸，而窗是嵌在上面的绝望的瞳仁。

我在墙角找到了那枚戒指，一挥手，它从窗口向外面黑洞洞的世界飞了出去。

小说《相遇太早，懂爱太迟》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