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

易鸾和黑白无常到山脚时却没见到此人踪迹，卓修然也跟着下来帮忙，四人搜寻一圈也未见到半个鬼影。

黑无常道：“或许是咱们人太多，他不愿意出来呢？”

易鸾思索片刻，也以为言之有理，转头对卓修然道：“师尊修为高强，鬼魂或许不敢显身，请师尊先回山上去吧，这里有弟子就好。”

卓修然颔首：“好，你刚刚苏醒，也不要太辛苦。”

卓修然走了，易鸾扬声道：“出来吧，万物各有所归，你老在人间晃荡也不是那么回事。”

她连叫了两三声也不见鬼影出现，只有微风拂过，嫩绿的树叶沙沙响动。

黑白无常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心道莫不是易鸾昏睡太久，扶鸾不精了。

白无常道：“算了吧鸾姑娘，那李亭筠厉害得很，今日是我们麻烦你了，改日你到地府办事，我们请你吃茶。”

这话说得直白些，就是在说易鸾算错了。

别的不敢说，单单扶鸾一事，易鸾对自己有十二分的自信，“再找找吧。”

两鬼对视一眼，鬼界没人间那些弯弯绕绕，黑无常快鬼快语：“易鸾姑娘，你昏迷这么久，许久不动扶鸾之术，有些错漏也是情理之中，我二人还有别的差事，就不久留了。”

这话要是落在别人身上，恐怕要气得再昏个三年，但易鸾不气不恼，反倒笑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们再找找。”

易鸾抬脚正要迈步，忽地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形一晃，急忙扶住一边的小树才站稳。

黑白无常伸手要扶她，奈何人鬼殊途，这四只鬼爪子好像气流般穿过易鸾的身体，“易鸾姑娘！”

易鸾闭眼缓了一会儿，勉强笑道：“无妨，躺得太久，总犯晕。”

话音刚落，从一棵老树的树荫底下慢吞吞现出个高瘦颀长的身影。

三人齐齐望去，那鬼在树荫下显出整个身子，实在到与常人无异的样子，易鸾挑眉——这是个好看到过分的.........鬼。

或者说魂魄。

人死后魂魄离窍，须得由鬼差引领进到地府，登记名册之后才能称为鬼，如这厮般停滞人间，只能称为一缕孤魂。

此魂着一身被血染红的破败桃花源校服，依稀能看出浅粉的底色，虽是一身破败，却也能看出此人仿佛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出来的一张如玉面容，端正清雅，俊美无俦。

莫说易鸾，便是黑白无常这等见惯生死的鬼差也暗叫可惜——这么好看的人，怎么阳寿这般短暂？

易鸾手搭凉棚眯眼看向他。

她和李亭筠在十五六的时候见过，那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以致故人在前，她也不太敢认，“李亭筠？”

这魂魄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盯得易鸾心里直发毛，只得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桃花源的李亭筠，李青节？”

这缕魂魄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末了又把头抬起来，还是像刚才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白无常冲他扬声道：“你有大功德，可飞升仙界，与我们回去吧，阎王殿前过一遭，你就是仙了。”

人活一世没有糊涂账，纵使生时不算，死后也逃不过十阎王殿前的功德审判，有大德的可飞升成仙；有小德的可再世为人，投个中等偏上的富贵人家；若功过相抵，便与此生大差不差地转世投胎。

若是作恶多端，便要被丢进畜生道里；或做大恶，就会被判个永世不得超生，永受十八层地狱酷刑之苦。

而眼前的李亭筠显然是有大功德之人，飞升成仙算是所有修士毕生所求，哪门中能有个飞升之人，都算是祖坟喷火，须得大摆宴席才行。

谁知这人一听此言，竟然又往树后一躲。

——显而易见，他并不乐意飞升。

这魂魄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易鸾。

“嘿！你这怪人！”

黑无常嚷道：“仙不做，非要当鬼？”

李亭筠点了点头。

易鸾看乐了，朝他伸出个大拇指，赞道：“好志气！”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嘀咕道：“怎么办，来前东岳大帝嘱咐过咱们，须得对他以礼相待，他不想回去，咱们怎么弄。”

两人商量半天，最终白无常又尽力劝道：“李亭筠，你已是一缕残魂，纵留人间，也不能现于青天白日之下，东躲西藏，何苦来哉？不如与我二人回去，飞升仙界，登入极乐，享香火供奉，万民敬仰，岂不美哉？”

李亭筠闻言又往树后一缩，彻底不露面了。

“这...........”

黑白无常实在无可奈何，易鸾道：“各有各的道，他还没想明白，等到日后想清楚了，自然会自到鬼界地府报道，二位不妨暂时容一容。”

“也好吧，”白无常收了镣铐，“我二人还有差事，先告辞了，今日有劳易鸾姑娘。”

“小事儿。”

待到这二位鬼差走了，那魂又冒出头来，还是看着易鸾，易鸾失笑：“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她摸摸脸蛋，十分不要脸地道：“莫不是觉得本姑娘容色倾城，移不开眼了。”

李亭筠没说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她。

那眼神怎么说呢，看一眼少一眼的滋味儿，瞧得易鸾心里不大舒服。

她干脆向李亭筠走过去，这人站在原地不动不躲，默默把眼睛垂了下去。

易鸾最终停在他身前，“我是双清门的易鸾，以前我们门里办松花景，你来过的，还记得我吗？”

李亭筠点了点头。

易鸾好奇，“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哑..........”

她话还没说完，目光陡然瞥到了他脖颈间被层叠的衣襟所掩住的伤。

易鸾皱眉看去，横劈的一道紫黑痕迹，亘在白皙的肌肤上，看着格外狰狞恐怖，伤势之重，只怕喉珠已被震碎了。

易鸾心中一凉——难怪他发不出声来。

李亭筠注意到她的视线，慌忙抬起两手去遮挡，易鸾的视线里突然闯入两只伤痕累累的手，且都伤的极重，好几道都是深可见白骨。

人死后魂魄逸出，往往会保留死者生前的状态，李亭筠死于京山平乱，这些伤大概都是那时候落下来的。

易鸾看得肉痛，“你为啥不愿意飞升啊，逗留人间，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李亭筠低头四下寻摸一圈，最后把手伸向了一根被风吹下来的树枝。

易鸾刚要说你是鬼，拿不起人间的东西，谁知这树枝竟被李亭筠结结实实地捏在了手里，这人弯下腰，做出了个要在泥地上写字的架势。

易鸾惊异，“你竟然能拿得起来？”

李亭筠停住树枝，转而又在另一边划了几个字——我有庙宇香火供奉，除不能为人所见所感之外，可与常人无异。

易鸾这才想起来，李亭筠在临安似乎挺出名的，好像当地的百姓还给他送了个一身正气笃施善行的称号，另外自费给他建了好几座庙。

以前易鸾去临安的时候还见到过，泥塑的雕像，把那李亭筠捏得奇丑无比。

李亭筠又转回身继续写那几个没写完的字——我从前有未尽之愿。

“哦，”易鸾知道这是回答她前面的问题，“从前？那你现在还有吗？”

李亭筠摇了摇头。

易鸾不解，“那你为什么还不归去。”

李亭筠看了她一会儿，再次写道——不舍。

“不舍？”

易鸾正要再问什么，李亭筠看向她身后，面色倏地一变，化成一缕青烟，嗖地钻进了易鸾发间的桃花木簪里。

易鸾：“..............”

她回头看去，卓修然正站在不远处，四下寻找着什么，易鸾走过去，“师尊。”

卓修然笑道：“怎么跑到那儿去了，那位李公子可找到了吗？”

易鸾道：“找到了。”

卓修然又问道：“可是被黑白二君带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易鸾眼前忽地闪过李亭筠颈间那道伤，她第一次对卓修然撒谎，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

卓修然拍拍她的肩膀，“回山吧，都等着你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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