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荣站在岸上，眼见那大船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摘掉笑容。他揉着脸，对身后人吩咐道:“带人去老家守着，把那悖逆的不孝女给我提回来。”

贺荣压着眼睛，冷声道:“你带人悄悄去，路上不许走漏消息。免得名声坏了，我不好发嫁。”

他又想到了家里的倪氏和那贱种，心中怒火烧心，忍恶皱眉道:“若是她不知收敛，闹得外人都知道她逆逃出家，或水性杨花已失了贞洁，你们当即给她熬一碗药，把尸首带回来。

我直接在家给她发丧。”

贺荔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片柳絮，腾飞起落，流零漂泊，不知该飞往何处。

忽然，她撞入粘腻湿润的蛛网中，巨大的吸力把她的意识再度拖回熟悉而沉重的昔日躯壳。

身如火烧，心似油煎。

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那是心疾发作的剧痛。

她在动乱里患上心疾，每次发作时便全身痉挛，活生生痛晕过去，眼不见色，耳不闻声。

吃药，扎针，都没有用，只能靠她自己熬。

她心头苦笑，怎么在梦里还要再受记忆里病痛折磨的罪，临终前的那半月里，她早就受够了！

可她的耳边突然响起清晰的说话声。

那是两个人的声音，

是杨屿在和另一个人对峙！

杨屿冷声道:“我不会回去的。楚氏病了，家里大可以让父亲请御医来诊治，我又不会瞧病。”

对面声音谄媚:“大爷说的是什么话。您肯回去见少夫人一面，再说几句女人爱听的软话。哦哟，那她就是十成的病也只剩半成，不要御医出手，吃寻常郎中的药也能好了。”

许是杨屿半天不搭理他，那声音又试探道:“少夫人最是个要面子的，她是三品淑人，却要拿公爹的名帖去求人问诊，若叫旁人知道了……她的脸面可往哪搁啊。”

杨屿嗤笑一声，清润的声音里满是嘲弄:“什么旁人，不就是杨茹和她那个做侯夫人的嫡姐吗？”

他说:“我倒忘了，小国舅如今闹着要休妻呢，楚氏暗暗和她姐姐比了半辈子，可惜嫁给我这个没本事的庸人，只能做人家的脚边黄泥。”

他拉长声音，遗憾道:“如今正是她扬眉吐气的好时候，这病倒是来得不巧。”

那仆人许是楚氏身边人，被杨屿的话刺得难堪，厉声嚷道:“大爷何必对少夫人如此薄情。侯夫人为人娇纵好妒忌，少夫人却是顺天出了名的贤良。人家不要您说个字，成婚不过三年，一句怨言都没有，亲自替您聘了几门美妾进门。”

“顺天的爷们从城东数到到西，有个算一个，哪个不羡慕您的福气？”

“福气？”

“原来有个踩人尸骨扬名的妻，竟是外人眼中的福气了。”

杨屿声音平静，音调不见起伏。但贺荔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杨屿自幼受父亲杨森的教导为官之道，心里越是生气，面上反而越是平静无波，难辨喜怒。

杨屿懒得再应付，他满心都是帘子里备受折磨的贺荔，冷声下逐客令道:“我的名帖在前院书房，她既然非要你来讨，你自己滚去拿。”

下仆仍不肯走，撕破脸咬牙道:“小人身贱言轻，不值当大爷当个东西。可若是老爷发话要大爷回府，您又怎说？”

杨屿扯扯嘴角，微笑道:“父母在，不别居。我出来住这么久老爷从不过问，如今怎么想起来外头还有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