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色深沉,建安王府。
设宴的厅堂里,一身黑衣的青榆正隐在暗处哨望着。
今日做客的,是一位了不得的权臣。
据说还挺招人恨的,杀了不少人,也总是被人刺杀。
所以,李偃一早便吩咐过他们这几个轮值的暗卫,务必好好护卫,不得出半点儿纰漏。
这时候,和青榆在一起当值的魏迟,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青榆感觉到后,神情未变,目光依旧盯着宴席,不曾移开片刻,只悄声开口问道:
“何事?”
魏迟侧目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温热的饭团,递给了她。
青榆瞥了一眼,略微蹙了蹙眉头,便伸手接了过来。
她并没有吃,都是放到了一旁。
暗卫当值时,稍有分心,便可能酿成大错。
吃饭喝水出恭更是大忌。
青榆不愿与魏迟多言,视线只一味落在坐在席面主位上的那个人。
她看到,一向风度翩翩优雅从容的建安王李偃,正倾身在南宫望耳边说着什么。
很有可能是在给南宫望讲笑话。
因为李偃说完后,自己笑的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可是那南宫望,却依旧目不斜视,紧紧抿着薄唇。
像是被人欠了八万两纹银不还给他一样。
看着依旧陪酒陪笑的李偃,青榆罕见地替他们王爷感到了尴尬。
可是谁叫他那日非要嘴馋贪杯,多喝那两盏酒呢?
又是谁叫他那日非要手贱显摆,在画上题那两句诗呢?
时光若能重来一次,李偃应该宁可叫人把自己敲晕送回王府,也不会在那场雅集上多待一刻。
此时,一个端着金盘传膳的王府侍女,正低头走到主桌前。
她突然惊叫了一声,随后,脚下一滑,身子一歪。
眼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就要泼在南宫望的身上之时,青榆一个轻功飞跃,箭步上前。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接过了那半洒的碗盏。
半碗滚烫的汤,全部浇在了青榆的手背上,那原本冷白的肌肤,瞬间红肿一片。
却没有一个汤星儿溅到南宫望的身上。
那个传膳侍女被吓傻了,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是奴婢该死,求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李偃伸手拍了一下桌案,愤怒地站起了身,白玉一样的面容上一片铁青。
他一抬手,便命门外侍卫将这婢女带下。
岂料此时,一直不声不响的南宫望,却突然开口说道:
“且慢!”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极为清越,却颇具震慑力。
一言既出,众人纷纷惊骇,李偃也是如此。
今夜,这可是南宫望首次动用他的尊口。
前来押人的那两个侍卫愣了愣,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那名闯祸的侍女也在押解下瑟瑟发抖,不住求饶。
南宫望微微抬起下巴,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抽出了他腰间那把御赐的雁翎刀。
铮然一声,刀器出鞘,众人忙敛声屏气,皆生怕被牵连到自己。
更有那胆小一些的官员,则是伸手捂住了眼睛,害怕会看到什么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人头滚地的场面。
那闯祸的侍女见状,尖叫了一声,被吓晕后瘫在了地上。
可是南宫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执起雁翎刀,抬起脚步,走向一直端跪在地的青榆。
一旁的李偃见状,眼神微变,莫名有几分慌张。
在南宫望挥起雁翎刀的一瞬,李偃轻促地叫了一声“南宫大人”。
他声音颤抖,语气慌乱,罕见地有些失态。
南宫望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雁翎刀泛起了阴冷刺目的光。
青榆除了那光刺得睫毛微颤以外,并未有其他的反应。
下一刻,她既没有人头落地,也没有血溅三尺。
南宫望用锋利的刀尖挑起了青榆尖尖的下巴,眯起眼眸,仔细地凝视着她眼尾的那颗红痣。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望幽幽地问道。
青榆闻声,略微抬了抬眼眸,对上了这人冷冽的眼神。
见对方的目光紧锁在自己的脸上后,她连忙垂下视线,恭敬地开口道:
“回大人的话,属下名唤青榆。”
“青榆……”
南宫望喃喃地重复着,他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手中的那把雁翎刀,依旧挑在青榆的下巴上,迫使她一直抬着自己的面容。
此时,跪地在青榆身旁的魏迟,壮着胆子磕头告罪道:
“请南宫大人息怒,今日皆是属下的失职,是属下一时分了心,都是属下的罪过……”
李偃闻言,皱了皱眉头,骂道:
“没用的东西!”
南宫望却对他们的话语恍若未闻,他的心思还沉浸在方才女子清冷的嗓音之中。
“青榆……”
“哪个青?哪个榆?”
说罢,又将刀尖往上抬了抬。
青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了头,细长的脖颈从黑色的交颈处显露出来,像是一截上好的羊脂白玉。
锋利的刀尖,一直抵在她的下巴那里,透着薄薄的肌肤,顶着青榆的咽喉。
青榆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飘过那些传言:
南宫望生性残暴,喜怒无常,生杀不问缘由,只凭心情。
看来,自己今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他手。
李偃啊,李偃,你说你好吃好喝的,闲的没事作什么破诗。
现在好了,连累我陪你受这无妄之灾。
青榆斟酌一瞬,低垂着眼眸,微微启唇道:
“回南宫大人的话,青是‘青青子衿’的青,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榆。”
她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眸。
那蝶翅一般的眼睫,却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迎接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的一剑穿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