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人证。”她打开木匣,取出半卷用桑皮纸包着的契纸碎片,“疤脸只认了制伪,可背后刻版的、送浆糊的、往公堂递假契的,”她指尖划过一片染着浆糊的残页,“这些人若不露面,李大娘的地契还是换不回真章。”
裴砚低头看她摊开的证据:碎契边缘的浆糊泛着暗黄,是掺了麦麸的土浆;药粉包还沾着庙内的草屑,苦杏仁味若有若无;最底下压着张烧残的契尾,火漆印虽焦了半边,“大靖户部”四个字却清晰如刀刻。
“今日申时三刻,县学明伦堂。”他突然转身对随从道,“去请县太爷、县丞、户房典史,再让张文带二十个衙役守好前后门。”又回头看向苏蘅,眼底浮起点笑意,“你说要证人,我便给你个能让证人开口的场子。”
申时三刻的明伦堂挤得像集贸市场。
李大娘攥着褪色的蓝布包坐在第一排,指节发白;刘大福缩在墙角,靛青直裰沾着草屑,他凌晨被从被窝里揪出来时,床头还压着半块刻了“李记”的檀木印版;最上首的县太爷擦了八回汗,案头的盖碗茶早凉透了。
“苏典吏,”县丞敲了敲惊堂木,声音发颤,“你说柒拾贰号地契是伪契,可有凭据?”
苏蘅走上前,将真契与伪契并排铺开。
晨时刚晒过的纸页泛着暖光,她指尖点过伪契的“李”字:“真契用的是澄心堂纸,纸纹三横一竖;伪契用的竹纸,纸纹偏细。”又翻开契尾,“真契墨色前深后浅,是新研的松烟墨;伪契墨色匀得像刷墙,是兑了胶的陈墨,”她突然抓起刘大福的手,“你左手拇指有茧,是常年握刻刀的印子;疤脸供了,每月十五你去破庙取刻版,这浆糊里的麦麸,是你家磨坊筛剩下的。”
刘大福的脸瞬间煞白。
堂下传来抽气声,李大娘的蓝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半块带浆糊的刻版,和刘大福床头那块严丝合缝。
“还有。”苏蘅转向县太爷,“上月初三,户房典史说柒拾贰号契‘虫蛀损毁’,可我查了旧档,虫蛀契纸该有酸气,那卷‘虫蛀契’却有苦杏仁味,”她取出药粉包,“和疤脸要毁证用的砒霜一个味儿。”
县太爷的茶盏“当啷”摔在地上。
人群后排突然传来响动,苏蘅抬眼,看见个系着青布围裙的妇人被推搡着挤进来。
她怀里抱着个布包,正抖抖索索要打开,却被身边穿短打的汉子拽住胳膊:“别多事!”
裴砚的目光扫过去时,那妇人突然挣开手。
布包落地的刹那,十几张带浆糊的契纸散了满地,每张契尾都盖着“李记”刻版,最上面那张还沾着新鲜的麦麸。
堂外的日头正往西边沉。
苏蘅望着满地的伪契,突然想起今早破庙里那半坛没撒完的砒霜。
她摸了摸腰间的木匣,铜锁在掌心里硌出红印,这一回,该灭口的人,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青布妇人怀里的布包摔在青砖地上时,苏蘅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那十几张伪契散成扇形,最上面一张的麦麸还沾着湿意,分明是今早才制好的。
李大娘踉跄着蹲下,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一张契纸边角:“这。。。这是我家二小子娶亲时典出的田契,说好了三年赎回,结果去年冬天去户房查档,说早没了!”她突然抬头,眼里燃着火星,“原来都在这儿!”
堂下嗡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