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沫芒宫的走廊幽深而绵长,光洁如镜的白石地面倒映着穹顶繁复的金色纹饰与一盏盏次第亮起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华丽壁灯。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海风气息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高级纸张和墨水的清香。
芙宁娜与克洛琳德并肩而行,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间激起轻微而清晰的回响。
两旁的卫兵身着笔挺的枫丹制式军服,在见到芙宁娜的身影时,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毕竟水神大人“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内悄然流传——随即迅速转为肃穆和松了一口气,纷纷挺直胸膛,右手握拳捶击左胸,行以标准的军礼。
“芙宁娜大人,克洛琳德女士。”卫兵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与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芙宁娜微微颔首,嘴角依旧挂着那一丝若有若无、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失神明的威严。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忠诚的卫士,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自己的回归。
克洛琳德则依旧保持着她一贯的干练与警觉,眼神锐利如鹰隼,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是对周围环境最细致的观察。
她能感觉到,芙宁娜大人归来后,整个沫芒宫的氛围似乎都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压抑与不安,正在迅速消散。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那间象征着枫丹最高司法权柄的行政办公室外。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橡木材质,上面雕刻着象征公平与正义的繁复纹章,门板在壁灯的光线下泛着深沉的光泽。
克洛琳德上前一步,抬手,指关节在那扇沉甸甸的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清晰,却又带着一丝被厚实门板所吸收的沉闷,穿透了门扉,传向室内。
办公室内,那维莱特正深深地埋首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的文件山之中。这些文件来自枫丹的各个部门,涉及民生、律法、财政、外交,每一份都关系重大,需要他亲自审阅批示。
他那张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面容上,此刻也难掩一丝因长时间高强度工作而带来的疲惫,眉宇间那道浅浅的褶皱比往日更深了一些。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沉,室内只有魔法灯发出的稳定白光,将他伏案工作的身影拉得很长。
听到敲门声,那维莱特甚至没有立刻抬起头,他以为又是哪个部门的官员送来了紧急文件,或是日常的事务汇报。他手中的羽毛笔依旧在文件上流畅地滑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进来。”他沉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长时间未曾饮水和持续开口说话的证明。
克洛琳德闻声,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她侧过身,微微躬身,以标准的礼仪让出身后的芙宁娜先进。
那维莱特的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在了推门而入的克洛琳德身上,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笔尖在墨水瓶边缘轻轻一点,避免了墨渍的滴落。他抬起头,准备开口询问,声音中带着一丝对这位得力下属的信任与倚重:
“克洛琳德,你带着……”
然而,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如同被强力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越过了克洛琳德挺拔的肩头,牢牢地定格在了她身后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上。
是芙宁娜。
但,眼前的芙宁娜,似乎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些许戏剧化表演、活泼跳脱、甚至偶尔会因压力而显得有些逞强的形象,有了天壤之别。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海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无垠的星空,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隐秘。她的身姿依旧娇小,但周身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威严,那是一种历经风浪、执掌过真正权柄之后才能沉淀下来的独特气质。
她不再刻意地挺直腰背,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挺拔,脸上没有夸张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感到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那维莱特微微一顿,握着羽毛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惊异,语气也比平时多了一分郑重:“芙宁娜女士,您回来了。”
他能感觉到,此刻的芙宁娜,与自己记忆中的,判若两人。那种感觉,就像一把原本华丽但略显单薄的礼仪剑,突然被淬炼成了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锋芒内敛,却更具压迫感。
芙宁娜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与那维莱特深邃的眼眸对视,她清晰地感知到了眼前这位枫丹最高审判官体内,如同深海般浩瀚磅礴、却又被完美掌控的力量。
不愧是水龙王,提瓦特大陆最古老、最强大的生灵之一。
在从喀万驿返回沫芒宫再到现在到达这里,那段短暂路途中,她已经将一切都想得很清楚。
关于她在艾尔登法环世界的经历,关于她寻回“律法”权能碎片的事情,暂时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那维莱特。这不仅仅关乎她自身力量的重铸与隐秘,更牵扯到异世界的法则与禁忌,贸然泄露,恐会引来难以预料的灾祸。
但是,关于枫丹迫在眉睫的危机,关于那个如同诅咒般笼罩着所有枫丹人的预言,她可以,也必须与那维莱特开诚布公。
枫丹的稳定与治理,离不开这位最高审判官的力量与智慧,他数百年来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枫丹的秩序,其功绩与辛劳,芙宁娜都看在眼里。
而自己,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适时展现出足以令人信服的实力与决心,想必这位理智而务实的龙王,也会对自己的某些“自由行动”给予最大限度的理解和支持。
至于刚从交界地回归提瓦特大陆时,为什么会选择独自一人悄然离开,甚至没有向任何人,包括一直以来默默支持她的那维莱特透露行踪……
芙宁娜在心中轻轻地“咳”了一声,为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一定是,一定是她在那个残酷无情的交界地独自奋战太久,习惯了一个人背负所有重担,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绝望与挑战,那种拯救世界的惯性思维已经深入骨髓。
回到相对和平的提瓦特大陆后,还没能完全从那种高度紧张、独立作战的状态中转变过来罢了。嗯,一定是这样。她暗自点了点头,对这个解释感到满意。
她并没有立刻回应那维莱特那句“您回来了”,而是微微抬起了戴着精致白色手套的右手。
刹那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宛如初生宇宙般混沌的暗沉金色光辉,悄无声息地从她的掌心弥漫开来。
这光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蛮荒的质感,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的威严与深邃,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迅速而无声地充满了整个宽敞的办公室。
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缕光线在触碰到这金色光辉时,都折射出奇异瑰丽的色彩,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拉入了一个独立于提瓦特法则之外的领域。
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墙壁上悬挂的枫丹律法条文拓片,甚至连那维莱特面前的墨水瓶,表面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那维莱特湛蓝的眼眸骤然一凝,身体在察觉到这股力量的瞬间便不自觉地绷紧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警报,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悸动,他谨慎地注视着芙宁娜的举动,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股力量……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感知过!
它完全不属于提瓦特大陆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力,也并非来自深渊的污秽气息,更不是来自星空彼岸的虚无之力。
它古老、浩瀚、磅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压迫感,仿佛源自某个遥远而不可知的、凌驾于现有世界规则之上的根源。
站在芙宁娜身后的克洛琳德,早已熟悉了这个景象,毕竟她就是被这手能力给控制在原地的。
“那维莱特,我就直说了。”
芙宁娜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因金色光辉而产生的异样寂静。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芙宁娜悠然地走到一旁的待客沙发区,姿态优雅地坐下,甚至还从容地翘起了二郎腿,伸出戴着手套的纤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神态是如此的轻松惬意,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一位古龙都感到心悸的力量展现,对她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角尘埃般随意的小事。
“枫丹的那个预言,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维莱特,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枫丹人的罪孽,海水的不断上涨,以及……最后水神的独自哭泣,在寂静王座上流尽所有泪水。”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着预言的核心内容,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那维莱特的心头。
那维莱特闻言,心中剧震。
他确实完全没有想到,芙宁娜会如此直接、如此坦然地承认这一切!
在此之前,足足五百年的时间里,她总是以各种夸张的戏剧化表演、顾左右而言他、甚至直接否认的方式,来回避或掩盖预言的存在。他一直以为,她是另有原因,是无法承担那份沉重的责任。
难道……她知道了关于原始胎海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克洛琳德。克洛琳德是他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也是少数知晓部分内情的人。
克洛琳德敏锐地捕捉到了最高审判官眼神中的含义,她极其细微地、几乎不为人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并未向芙宁娜大人透露任何关于原始胎海的情报。
芙宁娜将两人之间这短暂而隐晦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浅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
“你们有你们的情报渠道和处理方法,这很好,枫丹需要你们的严谨与审慎。”她轻轻晃了晃交叠的、包裹在白色长筒袜中的小腿,语气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而我,自然也有我的解决路径和手段。”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维莱特身上,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所以,枫丹境内日常的治理、律法的执行、以及预言引发的各种次生问题的处理,就暂时全部交给你费心了,最高审判官大人。我相信你的能力与判断。”
“如果遇到你们难以解决的麻烦,或者出现了需要我亲自出面才能平息的重大危机,可以随时通知我回来。”
芙宁娜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补充道:“联络方式很简单,往我房间里的那个……嗯,暂且称之为‘赐福点’的篝火里面,投入写有传递信息的纸条就行。”
她刻意模糊了“赐福点”的真正形态,用了一个相对容易理解的“篝火”来指代。
“我可以直接通过它感知到信息,并迅速返回枫丹廷。这件事,你可以完全交给克洛琳德来负责联络,她刚刚已经体验过这种方式的便捷性了,她知道怎么联系我。”
她所说的“篝火”,自然是指代她在交界地常用的“赐福点”,那是她身为艾尔登之王时力量的一种具象化体现,也是她穿梭空间、快速移动的锚点。
克洛琳德闻言,立刻想起了不久前那令人头晕目眩却又无比神奇的空间传送体验,心中对芙宁娜大人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