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几个月过去,在沉舟或两位公子眼中,许靖安的气息,大概也就是从炼气期二层勉强爬到了二层顶峰,距离三层尚有一步之遥——这种速度,在资源匮乏的外门弟子中,只能算中下。
然而,只有许靖安自己知道,在他那被锁灵印封锁的丹田气海深处,一片由狂暴劫力凝聚、压缩、提纯而成的“劫海”正在汹涌澎湃!
其蕴含的灵力总量和精纯程度,早已超越了炼气期,甚至足以媲美筑基初期的修士!
他的筋骨皮膜,在劫力日夜不休的淬炼下,坚韧程度远超同阶;他的神魂,在剧痛的磨砺下,也变得异常凝练,五感六识敏锐了许多。
他不知道“燕狂徒”助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这残魂背后又藏着何等惊天的恩怨。
他只知道,这股被深深隐藏的力量,是他保护苏师姐的唯一依仗,是撕开血玲珑伪装的唯一利刃,也是他在这个充满猜忌与危险的“庇护所”中,活下去的唯一底气!
竹影摇曳,风过无声。
许靖安缓缓收功,抹去嘴角因强行冲击一小条细微经脉而溢出的一缕血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沉舟府邸灯火点点,暖玉阁的方向似乎传来沉舟少年温润的笑语。
他摊开手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在指尖萦绕,正是他此刻“炼气二层顶峰”的明证。
他眼神平静无波,唯有最深处,倒映着体内那浩瀚而狂暴的劫海虚影,燃着无声的、足以焚尽一切桎梏的火焰。
他变强了,强了很多很多。
但他展现出来的,依旧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无人知晓。
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估量那被锁住的深渊之下,究竟积蓄了何等惊涛骇浪的力量。
前路艰险,暗流汹涌,而他,正行走于这力量与伪装编织的钢丝之上。
竹影居的潮湿青砖上,许靖安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又是一夜在《劫海吞元诀》的炼狱中挣扎,锁灵印下奔腾的劫海暂时蛰伏,只留下四肢百骸被反复撕裂又强行弥合的酸胀与经脉深处灼烧般的钝痛。
他摊开手掌,指尖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灵力流转——依旧是炼气二层顶峰的表象,与体内那咆哮的深渊判若云泥。
“哼,空有劫海暗涌,却无破闸之矛!你这身子骨,比那河岸边的烂芦苇强不了几分!”燕狂徒阴冷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炸响,带着一贯的刻薄与不耐,“《劫海吞元诀》引万劫淬体,是内炼的根基!但你这蠢材,筋骨松散,皮膜如纸,遇上真正的高手,不等你引动劫海,人家一指头就能戳死你!”
许靖安默然。沉舟府邸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血玲珑如毒蛇潜伏,沉舟审视的目光从未真正放松。若真有一日撕破脸,他这孱弱的躯壳,确实撑不到锁灵印解开的那一刻。
“看好了!”
燕狂徒的厉喝打断他的思绪。
识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模糊却充满力量感的身影,并非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绝学,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拳架起手!
第一式:浊浪崩云!
那身影沉腰坐胯,脊背如龙起伏,右拳自腰间螺旋拧转轰出!
动作古朴笨拙,毫无花哨,却在拳锋递出的刹那,引动了识海幻境中无形的“气”!
仿佛一拳打穿了粘稠的泥沼,带起沉闷的破空呜咽。
拳势尽头,并非追求极致的快与远,而是蕴着一股“崩”的炸裂感,如同被堤坝阻挡的洪流,瞬间决堤!
第二式:渊渟噬月!
拳至尽头,非但不收,反而肘部诡异下沉,五指箕张如爪,由极刚猛转为极阴柔,猛地向斜下方一撕、一拽!
仿佛要将轰出去的力量连同敌人的气机根基,一起从虚空中撕扯回来!动作缓慢滞涩,却带着吸噬一切的粘稠力道,正是燕狂徒曾以弱水柔易九转功吸住万钧腿劲的意境简化。
第三式:归墟引!
撕拽之力未尽,整个身体借势前倾,左肩如攻城巨槌,裹挟着全身的重量与前一式回收的余势,悍然向前撞出!没有防御,没有退路,只有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惨烈!“玉石俱焚”的狂徒精髓,尽在这一撞的决绝里。
三式打完,循环往复。动作简单到极致,甚至有些丑陋,却透着一股原始蛮荒的力量感,与《劫海吞元诀》掠夺天地劫力的霸道隐隐呼应。
“此乃‘劫海三式’!”
燕狂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演化这三式对他残魂消耗不小。
“外炼筋骨皮膜,内引劫力共鸣!招式?狗屁招式!这是‘桩’,是‘势’,是让你这朽木疙瘩学会如何用这副臭皮囊去‘承载’、‘引动’体内那点劫力!贪多嚼不烂?就这三下子,每日千遍!拳不到数,筋骨的‘响’没出来,就给老子继续捶!”
晨曦微露,竹影居外的空地上已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许靖安赤裸上身,汗水混合着昨夜修炼逼出的淡淡血污,在初冬的寒气中蒸腾起白雾。
他一遍遍重复着那笨拙的三式。
“浊浪崩云!”
拧腰,耸肩,出拳!
拳锋砸在特意寻来的半人高坚硬青石上。
“砰!”
皮开肉绽,指骨瞬间红肿。
剧痛钻心,但他牙关紧咬,眼神死死盯着青石上那一点浅浅的白印。
锁灵印下,劫海微澜。
一丝极淡的劫力被拳势引动,沿着手臂撕裂的筋脉灼烧而过,痛楚倍增,却也带来一丝异样的凝实感。
“渊渟噬月!”
收拳化爪,撕扯!
五指扣入冰冷的石面,指甲崩裂。
伤口摩擦着粗糙的石面,鲜血淋漓。
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拼命体会着燕狂徒所说的那种“粘稠”与“吸噬”。
体内奔腾的劫力似被这笨拙的一撕牵引,隐隐有向拳掌汇聚的迹象,却又被锁灵印死死按住,只能在筋骨深处暴躁冲撞,带来更深的淬炼。
“归墟引!”
合身猛撞!
肩胛骨狠狠撞在青石棱角上。
“咔嚓!”
细微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许靖安眼前一黑,喉头腥甜,身体踉跄后退,几乎栽倒。
巨大的反震力混合着劫力在体内的冲撞,五脏六腑都似移位。
他大口喘息,嘴角溢血,却硬生生稳住身形,再次拉开那笨拙的拳架。
千遍!
沉舟府邸的下人偶尔路过偏僻的西跨院,只看到那个沉默寡言、资质愚钝的外门弟子,像个疯子般对着石头自虐。
拳脚毫无章法,笨拙可笑,每一次都撞得自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送饭的老仆摇摇头,放下冰冷的饭食,低声嘟囔一句“痴儿”,便蹒跚离去。
沉舟站在远处回廊的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扫过许靖安红肿流血的双拳和肩胛,感受着他身上那依旧微弱、仅比初来时浑厚一丝的炼气二层灵力,眉头微皱又缓缓松开。
这般蠢笨的外功锤炼,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狼狈,又能有什么大用?
他心中对血玲珑那句“秘法”的疑窦,又淡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