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宅，书房。

林继业将那张《广洲日报》摊在黄花梨木的书桌上，用一个紫砂茶杯压着报纸的一角，生怕它飞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照片，那个标题。

“阿峰，你这次，真是……真是给林家长脸了。”

林继明，这位家族的智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着。

“我算了一下。”

“五艘船的罚款，五百万港纸，我们没出。”

“转手一趟东北的粮食，你空手赚了两千万人民币。”

“里外里，相当于我们林家凭空多了两千万的现金流。”

“最重要的是，我们搭上了粤省何晨广这条线。”

林继明放下算盘，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

“这个买卖，已经不能用‘精明’来形容了。”

“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资本运作。”

林峰给父亲和二叔的茶杯里续上水。

“运气好而已。”

“运气？”林继业哼了一声，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曹家和赵家的老家伙，怎么没你这个运气？

一个个哭丧着脸交了几百万，船开回来还要修，亏到姥姥家了。”

“我们的运气，是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的。”

林峰一句话，让书房里的温度降了下去。

林继业和林继明都停住了动作。

“爸，二叔。我们这次赚的钱，本质上，是把所有在珠江口被扣船的港商要交的罚款，集中起来，由我们林家一家赚了回来。”

“何晨广那边，罚了曹家赵家，拿到了钱，有了交代。”

“我们帮他解决了更大的粮食问题，拿到了他的支持，赚了我们该赚的。”

“只有曹家他们，是真正的输家。”

“这笔钱，我打算这么用。”

他没有理会父兄的惊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二叔，香江的太平绅士，有什么门道可以弄一个吗？”

“太平绅士？”林继明一愣，没跟上侄子的思路，“那个需要对香江有巨大贡献，由港督亲自授予，你……”

“我们现在就有巨大贡献。”

林峰打断了他的话。

“用这两千万，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再拉上几个议员背书，够不够？”

林继明不说话了，他懂了。

钱，能通神。

两千万砸下去，别说一个太平绅士，就是想上港督的餐桌，也不是没可能。

“你要这个虚名做什么？”林继业不解。

“爸，这不是虚名，这是护身符。”

林峰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以后，中宇储粮的生意，会全部放在大陆。”

“什么？”

林继业的脸色变了。

刚刚因为儿子赚大钱而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还要跟那边做生意？而且是全部？”

“对，那边市场太大了。

一个桂省积压的白糖，就够我们赚几轮的。东北的粮食，新疆的棉花，山西的煤……那是一个未开垦的处女地。”

“胡闹！”

林继业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能把你打成牛鬼蛇神！

你辛辛苦苦赚的钱，人家一句话就能给你没收了！”

“我们林家的根在香江！生意也在香江！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跟那边勾勾搭搭，让英资财团怎么看我们？

让港府怎么看我们？你这是要把林家往火坑里推！”

“爸，时代变了。”

林峰的语气很平静。

“铁娘子要去燕京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李超人北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您觉得，他们都是傻子吗？”

“这香江，迟早是要回去的。”

“我们现在不靠过去，等过几年，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你……”林继业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林峰，手指都在抖。

他心里，依然残留着对那个红色政权的恐惧。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爸，我理解你的顾虑。”

林峰放缓了语速。

“所以，我没打算用林家的名义。”

“你什么意思？”林继业警惕起来。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林氏集团，和中宇储粮，彻底切割。”

“你说什么！”

林继业猛地站了起来，双眼瞪圆。

“分家？我林继业还没死呢！你就要分家？！”

“爸，你误会了。”

林峰也站起身，扶着父亲坐下，“这不是分家，这是隔离风险。”

“林氏航运，还是我们林家的根本，继续在香江做生意，甚至可以和英资财团走得更近。”

“中宇储粮，作为我的公司，专门负责大陆的业务。

它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纯粹的利润，随时可以抽调回来支援林氏。”

“一边稳住香江的基本盘，不得罪英国人。”

“另一边，在大陆插一根吸管，尽情地吸取养分。”

“两边下注，互不干涉，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林继业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种操作，他闻所未闻。

林继明在一旁，却是听得心头狂跳。

“不止如此。”

林峰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二叔，我需要你，用我的名义，去注册一家新公司。”

“还注册？”

“对。就叫‘中宇’。不过不是储粮，是财团。”

“我赚回来的这两千万，就是它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它的目标，不是做贸易，而是像怡和、太古那样，做收购。”

“香江遍地都是黄金，那些被低估的工厂，地皮，甚至是上市公司，都是我们的猎物。”

用两千万，成立一个财团？

去跟那些经营了上百年的英资巨鳄抢食？

这小子疯了么！

“阿峰，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林继明苦笑了一下，“两千万，在那些大财团眼里，连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是不够。”林峰说，“但很快就够了。”

“桂省那几十万吨白糖，只要运到国际市场上，就是几千万美金的生意。”

“这笔钱，会全部注入中宇财团。”

“到时候，我们就有足够的子弹，去打一场漂亮的仗。”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林继业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生意，都白做了。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自己一直以为还需要庇护的年轻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头他完全无法驾驭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