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台之下

“你家大妮不20了嘛！也该嫁人了，我外甥李城正说对象呢！你把大妮许给我外甥，这样拿彩礼给桑榆上学，不就完了嘛！”

桑榆闻言大吃一惊！

李城家就住旁边那村，但他都30多了，腿瘸了一条，还整天不务正业，大家都叫他李光棍。

桑榆心如刀绞，把大姐嫁给他，那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

“大妮是该嫁人了，早点嫁人，家里还能少一双筷子吃饭。”

这时，桑玉泉的声音飘了过来。

桑玉泉确实动心了，他不傻，桑榆这次给他光耀门楣了，是村里唯一一个高中生，以前村里人都笑话他穷，现在谁看见他都笑脸相迎。

不知不觉，他觉得自己的腰杆子挺起来了。

可一想到高中三年的学费，三年之后还有大学，他就头疼。

但现在眼前有一条明路，本来大妮也该结婚了，拿她的彩礼钱，给儿子上学，他得对我感恩戴德。

桑玉泉越想越美，于是就答应了。

李建树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春不舍得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可他是个瘸子，我们家大妮……”

李建树打断了她，“瘸子怎么了？人家日子过得红火着咧，正房七间，还有小汽车，大妮嫁过去就是享福，而且嫁得近，以后也好照顾你们。”

桑玉泉脑袋里已经有了自己老了以后享福的画面。

住得近好啊！

农忙还能回来帮忙，自己老了以后还有人照应。

“可是……”

黄春还想争辩，桑玉泉大吼一声，把她的声音盖下去了。

“你个老娘们儿懂什么，闭嘴！你要舍不得，让老二别念高中了。家里活儿还有三妮呢，等她初中毕业了，就别念书了，下地干活。”

黄春眼泪唰一下下来了。

她是个软弱的女人，哭都不敢放声大哭，而是默默垂泪。

他们不知道，屋里商量的这点儿事，被门外的桑榆，听得一清二楚。

桑榆被他们的话震惊了，一股冷意从脚底板冒出来，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再听下去，连忙蹑手蹑脚溜回了房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他们刚才的对话，宛如一把利刃，切割着少年的心。

桑榆太想逃离这个家了， 他不想每天被人笑话自己家是破落户，不想每天看父亲的脸色活着。

命运之手已经向他伸了过来，可代价是把大姐推下深渊。

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女孩基本都念完初中就不念了，进厂儿做手工，砸书包，砸拉头，等到合适岁数就嫁人。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

命运之手伸到了桑榆面前，这个诱惑对他太大了，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前途，毁了姐姐。

她还是个花季少女，不应该过早的枯萎。

痛苦，迷茫，惆怅，各种情绪在他心里不断撕扯，少年的灵魂仿佛都被它们扯得稀碎。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数学书，然后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那份录取通知书，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眼泪不小心滴在上面，他赶紧用手抚平。

他盯着这份录取通知书，做了生平第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

不念高中了。

桑榆不信命，他不相信，错过这一次机会，就能定义这一生。

只要不放弃自己，也一样能改变父母为他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无非就是比别人多走几年弯路而已，这些弯路和大姐的幸福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这个决定虽然成了遗憾，可至少让他摆脱了心里的愧疚。

他小心翼翼的把通知书夹在书里，放进抽屉最里层。

夜深了。

桑榆看着窗外的漫天繁星，忽然觉得坚定了信念，不能只改变自己一个人的命运，姐弟三人都应该像窗外的繁星，绽放出自己的光芒。

第二天，黄春挨个把他们叫起来吃早饭。

她眼睛有点红，貌似哭过。

桑玉泉今天难得对桑榆有些笑脸，“我想好了，你上高中的事我同意了，咱们家祖祖辈辈还没出过高中生呢！”

“我不念了。”桑榆吸溜了一口粥，囫囵道。

桑玉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桑榆头也不抬，“我说我不念高中了，听你的，念体校，以后当个体育老师，不挺好嘛！”

桑玉泉和黄春对视了一眼，都没再吭声。

吃完早饭，桑玉泉把他拎到了院子后面的菜地里。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桑玉泉双手掐腰，盯着儿子。

“嗯，我不念高中了，你也别把俺姐嫁给李瘸子。”

桑玉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你觉得你能做老子的主？”

“你要是把俺姐嫁给李瘸子，俺以后就不给你养老。”

“你……”

桑玉泉扬手就要打，可桑榆脖子一梗，等着巴掌落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桑玉泉忽然愣住了。

他觉得儿子今天哪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自己一瞪眼，桑榆都害怕，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桑榆已经随时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传宗接代，养儿防老。

这八个字让养育的初衷变得扭曲，父亲一直认为血浓于水，和孩子的感情不用培养，是骨子里带来的，但他不知道，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而不是靠血脉。

两代人总有一代人要吃苦，父母不吃，那就由孩子来吃。

桑榆可以不上高中，但绝对不能把大姐推下深渊。

桑玉泉不知道是什么让一向懦弱的儿子，忽然敢反抗自己。

儿子第一次顶撞自己，桑玉泉忽然有些手忙脚乱，留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而去。

桑榆的心怦怦直跳，等父亲走了以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手颤抖着从袖子里伸出来，第一次违抗父亲，对这个少年来说，已经跨出了第一步，原来父亲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桑榆忽然意识到，其实他战胜的并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心中的恐惧。

……

桑榆决定去念体校了，可生活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很快，新的困难又摆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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