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沦陷

和苏慎之在一起久了，我才渐渐体会到他当初说的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和我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自由。”

苏慎之和苏家——确切地说，是和苏家母子的关系，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苏父呢，态度则模棱两可，没明确偏向谁，但也绝不阻止这场暗斗。泰瑞实业家大业大，苏父身体这几年一直欠安，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既然这两兄弟无法和谐相处，那就能者上之。他坐山观虎斗，谁赢了他就把家业交给谁，反正两个都是他的儿子，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

正是因为苏父这样的默许，所以这两兄弟斗起来才更加肆无忌惮。我甚至毫不怀疑，若这暗斗持续升级，最后结果恐怕就不是谁进谁退的问题，而是谁生谁死的问题。

“你们这样的情况，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家世背景都和你旗鼓相当的人，这样就可以让她助你一臂之力，为你胜出增添砝码。”有一次我们温存之后，我伏在他怀里，问他。

“你希望因为泰瑞实业，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牺牲掉，包括爱情？”苏慎之挑起我的下巴，眼里有几分受伤的神色。

我摇摇头，想说可是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爱情，但这话太伤人，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去。而是换了一句：“我可以帮你点什么吗？”

既然给不起爱情，那就给其他的帮助做补偿吧。

“你只要就这样陪着我就好。”苏慎之亲一下我的眼睛，“晓晨，你的眼睛真的好美。”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幅从未得见真容的画像，那是颜朝所爱之人的画像，而我的眼睛，就是像那画中人的眼睛。

五分像！

我好久没见颜朝了。

会不会走近颜朝，就真的能帮助到身边这个男人？这可是他当初带我回家的初衷。

颜朝是怎样一个通天的人物，颜氏集团又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我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但是，这一刻，在我决定用自己的力所能及偿还这个几乎是把我捧在掌心的男人的深情时，我打算主动出击，多去了解颜朝一些。

但是，不能告诉苏慎之。

前些日子，我们闲聊时，曾经聊到过他假装的脚踝粉碎性骨折，聊到我去医院他为什么态度那么恶劣，他说那时想和我保持距离，又说一听到我承认和颜朝很熟就分外生气，觉得自己又蠢又傻。

一个会吃醋的男人。

所以，接近颜朝，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吧。

又一个周末，苏慎之因事要去C城出差，他本来是要我随他一起——这段时间，我们好像连体婴一样，除了上班的几小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这样的形影不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黏着我，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他不放心我。

“我不想去。”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几乎是半吊在他身上撒娇，“我这几天生理期，容易晕车、晕机，而且你们还要出海，还要潜水，这些我又不能做，多无聊。”

“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就乖乖地呆在家里，哪都不去。”

“那不是更无聊？”

“要实在无聊，我就去找陈子木，陈子木是个活宝，和他在一起总是快乐的，何况我和他很熟。”

苏慎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这句很熟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时陈子木是梁月的男朋友，而我是林俞的女朋友，我们四个人，很是一起行动了一段时间，包括聚餐、游玩等各种活动。所以这个很熟，大概让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想到了林俞吧。

一个吃醋吃的毫无章法的男人。

他是真的爱上了我？

我看着他眼里的柔情，越发迷惑。

苏慎之去上海后，我没有去找陈子木，而是联系上了颜朝。颜朝接到我的电话很是意外，不过似乎也有点高兴，我们约在一家餐厅见面。

那是一家很偏僻的私人餐厅，我发现颜朝总有这样的本事。他总是能在闹市里，找到一个清净之地。

“好久不见，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我刚落座，颜朝就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我。

“刚认识你的那会，我正失恋，现在慢慢恢复过来了。”我实话实说。在各方面都比你强太多的男人面前，各种阴谋阳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如实话实说。对于真诚的人，人们总是愿意多给一点宽容。

“哦，我以为是新的爱情的力量。”颜朝给我倒了一杯茶，“治疗失恋的最好方式，总是开始一场新的恋爱。”

“也是也不是。”我说。

“这倒有趣，何谓也是也不是？”颜朝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眼里趣味更浓。

我总疑心他什么都知道。他有一种太过强大的气场，只要茶色的眸子认真看你一眼，就好像能看穿你的所有心思。这不同于苏慎之最初给我的那种X光的感觉，那样锐利而具有攻击性的。他的目光，是温和的，带着一种鼓励和诱惑，对，是诱惑，温柔的诱惑，让你不由自主就想坦露自己心思的诱惑。

“我和苏慎之在一起。”我微微抿了抿唇，在思索怎么组织语言，“我们不是表哥表妹，也不是寻常的情侣。我们，嗯，怎么说呢？我寂寞而孤独，想找个人倚靠取暖，而苏慎之，刚好能给我这样的暖，所以我们在一起。”

“苏慎之能给你暖？”颜朝失笑，“你对苏慎之了解多少？”

“几乎全然无知。”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苏慎之跟我说过他家里的恩恩怨怨，我了解一些，其他的，他没说，我也没问。”

“心够大。”颜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

“不是心够大，是不爱。”我说，“我们对自己不爱的人，总是会格外宽容，也格外残忍。”

“是吗？”颜朝眉梢微微一挑。

“比如颜先生对我。”我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太过出色的男人。出发前我想多做一点关于他和那个画中人的功课，但无奈他实在太过低调，我终是一无所获，只得脑补一个故事，冒险赌一把。

颜朝眼皮一抬，瞟我一眼，没说话。

我鼓起勇气，说：“因为我像你曾经的恋人，所以你也愿意多给我一点宽容。”

“还有残忍。”颜朝提醒我。

“是。”我点头，“我欠苏慎之一份情，若用我的爱去还，我还不起。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让他在苏家暗斗里多一分胜算。”

“是苏慎之授意你的？”颜朝问。

“你知道不是。”我说。

“当然不是，以苏慎之的一贯作风，他的出招，不会这么没有技术性。”

“所以……”

“所以，我帮你。”颜朝别有深意看我一眼，“不过你要记住，就如你刚刚所说，人们对自己不爱的人，总是会格外宽容，也格外残忍。”

“我明白。”我点头。颜朝是在暗示我要清楚自己的资本，凡事把握分寸，不要一不小心碰到他的逆鳞吧？太过成功的男人，总是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

“但愿你明白。”颜朝轻笑一声，“好了，话也说了，情也求了，接下来，好好陪我吃这顿饭。我今天忙得很，中餐都是胡乱对付一下，这会真有点饿了。”

我点点头，看着桌上的几碟精致菜肴，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种不安来得如此强烈，也来得如此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