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沦陷

陪颜朝出来钓鱼，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起码，比参加那劳什子宴会商会有趣得多。

颜朝虽然大多时候高冷倨傲，但是当他愿意俯低身子的时候，也是可以善解人意的。

比如此时，或许是因为我叫他名字的缘故，他的态度，比起上午的疏离淡漠，要亲切热情许多。他耐心地教我做饵、放勾，教我安静等待，而我，似乎也如他所说聪明，竟很快学会，不到两小时功夫，居然收获不少。当我最后竟钓上来一条金枪鱼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雀跃了——完全忘记身边这个男人，是我要刻意讨好的，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平等关系，而是主人和玩偶的关系。

“颜朝，你看，真的是金枪鱼，起码有四五斤，哈哈，野生金枪鱼，这回我发达了。”我把鱼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欢喜得不能自抑。

颜朝彼时正斜倚在栏杆上，对着辽阔的海平面吸烟，西沉的太阳发出灿灿的金光，给他脸上镀上一层绚烂的油彩，他微眯着眼，神情落寞又萧索，似陷入悠远的沉思。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本待再喊他一声，还是忍住了，拿着鱼转身就要离去。

颜朝却又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晓……晓晨？”

不确定的口气，有那么一瞬，我疑心他要喊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让我看看是什么鱼？”不过一秒，这个男人已经从那悠远的沉思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微微笑着，几步走到我的面前，由衷夸奖，“你很厉害，这种鱼最难钓，何况是这么大一条。”

“晚餐就吃它好不好？”我看他笑，看他又变成了那个亲切温和的男人，喜悦重新漫了出来，揪着他的衣袖，带着点撒娇的讨好的口吻。

“好。”他摸一下我的头发，朝不远处招招手。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是随行的工作人员。

颜朝吩咐他把鱼送到厨房。

“还钓不钓？”颜朝问我。

我摇摇头：“不钓了，已经钓到最好的了，我要学会知足。”

“哈哈……”颜朝扬起一串长笑，“好一个要学会知足。”

我犹豫一下，轻咬着唇，低低回了一句：“能得你青睐，我也知足。”

“哦？”颜朝垂眸看我，眼里是戏谑的神采，“当真？”

“当真。”我硬着头皮。

颜朝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淡淡出声：“小心弄巧成拙。”

我悚然一惊，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我不过是想刻意讨好他一下，却不成似乎摸着了老虎屁股，把他惹毛了。

他刚刚的好心情，就像一阵风一样，倏忽就不见了。

果然，越是身处高位的男人，性格越是捉摸不定。

苏慎之如此，颜朝更甚。

“对不起。”我战战兢兢道歉，一半源于真心，一半却是假意。

颜朝深深地看我一眼，不说话，转身向舱内走去。

我一个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海天相接的落日美景，看在眼里，竟是索然无味。

其实赚钱的道路有千万条，何苦这样自我作践呢？

弟弟聂唐的人生，或者，不应该我以牺牲自己幸福的代价来背负。

但是，离开了林俞，我还能幸福吗？

这一刻，思念忽然就像潮水一样席卷了我，我伏在栏杆上，脸埋在臂弯里，泪水如潮，很快糊了我一脸。

从小到大，林俞对我真的很好。

我打出生起，就跟着奶奶，父母那时在外地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一次。奶奶是个沉默的人，除了照顾我的生活，基本和我没其他交流，这导致我说话很晚，而且说不利索，人一多就紧张，一紧张就结巴。因为这个，我从小不知道受过多少嘲笑和排挤。但这嘲笑和排挤的人里，却绝不会有一个林俞。林俞比我大半岁，却好像我的保护神一样，总是为我出头。小孩子处理事情，也不会讲究什么方法策略，他那时碰到有人嘲笑我，常用的方法就是和那人打一架，所以经常挂彩，三五不时就会被喊到政教处接受各种惩罚。如此几年下来，学校里的孩子都取笑他有个小结巴媳妇，他也不争辩，只闷闷和我说：“你不用怕他们，有我在。你只要好好说话，不结巴，就没人会嘲笑你了。”

但结不结巴这个事情，有时也不是我自己能做主。整个小学期间，不管我多么努力，都是人一多就结巴得厉害。尤其六年级，林俞转学后，我更是和人一说话就结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些嘲笑我的人，更是变本加厉。后来连老师都被我那严重影响交流的结巴打败了，上课几乎不喊我回答问题。于是，在小学的最后一年，我渐渐的不再是结巴，而是哑巴。我闭上了自己的嘴，哪怕回家，也极少开口。

好在我成绩很好。

小学毕业，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省城一所中学录取，于是得以离开那个熟悉却又充满嘲弄的地方，去一所新学校报到。

当我走进教室，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你？”我无限惊喜，径直走到他面前。

他也很高兴。

于是我们两个，热切地诉说着分别这一年彼此的遭遇。

我大概是好久没怎么说话，所以有强烈的倾诉愿望，滔滔不绝地说着，说他走后，同学的嘲笑更过分，说老师也嫌弃我结巴得紧，说我很孤独，只好把所有时间都埋在书本里……其实我更想说我很想他，有时夜里做梦，会梦到他。但女孩子的面子薄，这样的话，到底说不出口。

他呢，只是笑着听，偶尔插几句，等我最后终于说够了。

他笑盈盈地问：“你的结巴，现在不是好了吗？”

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结巴，竟在这久别重逢的倾诉中，不治而愈。

同时不治而愈的，还有那黑夜里的思念。

一个孤独的女孩，她在面对另一个男孩的给予的友好和陪伴时，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