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之光

时间到了下半场，陆霄的心情越来越暴躁。

方小强提醒过他要注意李成栋，他也的确开始重视李成栋了，但他还是毫无办法。

李成栋并没有像牛皮糖般黏住他，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他总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在陆霄跑位的时候，在陆霄接球的时候，在陆霄打门的时候，黝黑的李成栋就像一个白日幽灵，突然就来到他的身边，让他挥之不去。

陆霄突然有些累了，这种情绪比球队落后还让他害怕。

他没读过《老人与海》，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这句话。但他知道，球队可以输球，他却不能输给李成栋的防守。

因为，柳飘飘还在看着呢。

但，那种害怕还是爬满了他的心脏。让他开始想起另一个人。不仅是他，四厂的其他球员也开始想念那个人了。

如果，有唐宋在的话，他们也会这样吗？

那个瘦小的身影如果在场上飞驰，会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吗？

“怎么还是只有一个进球啊。”下半场也快过一半了，张基准不由得焦急的跺起了脚。没人比他更期待看到四厂输球了，也没人比他更怕四厂。被方小强领先两个球都能逆转，机关小学这一个球的领先，让他觉得很不保险。

“一个球足够了。”李晋笑着安慰他，“你见过猫抓老鼠，一上来就把老鼠咬死的吗？机关小学不是猫，他们是狮子，是老虎。而四厂不过是一群野狗，狮子和老虎会在这种对手身上用尽全力吗？”

“你说得没错。”张基准的心一下就吞回了肚子。要是机关小学面对这种对手都要强追猛打，那才是不对劲的吧。

输球联盟为李晋这个恰当的比喻笑个不停的时候，看台的角落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骂人？”

这个声音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场上的比赛都中断了，所有人都向那个角落看去。

不久前刚满六岁，四肢纤细，脸上满是稚气，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身上穿的那件不合身的宽大T恤，已经不知道洗了多少次。

但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孩子却丝毫没有怯意，挺直着腰板，瘦弱的身体就像钢筋打造般走到了场边。

“你们骂谁是野狗？”面对五个比他大的孩子，那个六岁的孩子无所畏惧的仰头，凛然问道。

“我们……那个……”在他的目光中，李晋竟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野狗。”

全场气氛一滞，大家都以为那小孩要回骂呢，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能如此出人意料的小孩，在临原市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

“唐宋！”四厂的球员眼睛发光的叫道！

那个小孩正是唐宋！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但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你来我们很高兴。可你也不能骂我们啊。你说你是野狗，和你踢球的我们算什么？”安吉差点喜极而泣，嘴上却忍不住聒噪了一句。

“没关系，既然你不喜欢和我踢球，那你就下去吧。”唐宋无动于衷的说。

看到唐宋出现，大家就知道唐宋肯定会换上场。而在心中呼唤唐宋出现的安吉本该开开心心的被换下去，可他看了一眼唐宋后，却为难了。

“唐宋，你这样可不能踢球。”安吉指着唐宋的光脚。

大家这才注意到，唐宋不仅光着脚，刚才走过来时，两只脚一深一浅，好像还有点跛。

“是被人抢了吗？”陆霄低声问到，视线看向了张基准。他怀疑是张基准故意搞破坏。

“喂！”张基准这次真的很无辜，“我抢那么双鞋子干嘛？

“天气热，我不想穿。”唐宋淡淡的说。

唐宋的鞋子很特殊，看过他踢球的人印象都很深刻。前几场比赛的天气不比今天凉快，那个时候都穿着鞋子，所以即使他故作平静，也没人信他的借口。

但既然唐宋这么说，陆霄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了一眼唐宋的腿，拒绝让唐宋上场：“四厂还轮不到一个跛子来当英雄。”

“我的腿没问题。”唐宋来回的蹦了几下，“是为了让他们轻敌，故意装出来的。”

看不上四厂球员的赵家耀都被逗乐了。既然是为了让他们轻敌，你倒是别说出来啊。

“你非要上？”陆霄皱着眉头问。

“是的。”唐宋突然面色凝重，看向输球联盟的几个人说道：“我要告诉他们，就算是一群野狗，当他们凝成一团时，就算是狮子、就算是老虎，也会被撕成碎片！”

这种话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整座球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备受感动。连李晋都低着头，反思着自己。

然而，唐宋接着一笑：“这个道理，其实你们多看看《动物世界》就知道了。”

合着这感人肺腑的话，是从电视里听来的啊！而且这碗鸡汤配上动物互相撕咬的血腥画面，转眼就发生了质变，成了堵在所有人心中的隔夜饭，想吐都吐不出去。

陆霄沉默片刻，然后将两只鞋扔在唐宋面前：“你上场可以，但一定得穿鞋子。”

唐宋嫌弃的看着陆霄：“你的鞋又大又臭，我才不穿呢！”唐宋不愿意穿陆霄的鞋子，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穿了陆霄的鞋子，那陆霄不就没鞋子穿了？到时候陆霄没进球，不是可以找理由了？唐宋要和陆霄公平竞争，绝不给他这种耍赖的机会。

“那你就别上场！”陆霄的可是新鞋子，而且就算臭了，也不能当着柳飘飘的面说吧。但他的鞋子对唐宋来说的确大了，而且此时场上的球员穿的鞋子都比唐宋的脚大。看来，只能不让唐宋上场了。

“没错，没鞋子我们也不能让你上场。”李成栋刚才也被唐宋的话逗得大笑，越发的想和这个球员交手。不过，穿球鞋是底线，他不会没有原则。

“我……”队友反对，对手也反对，唐宋突然眼圈一红。

这个反应让大家一愣。唐宋虽然是他们这群人中间年龄最小的，但大家都知道他绝不是那种随时会哭鼻子的人。能让他眼圈发红，肯定有难言之隐。

但是，就算有难言之隐，他们也不可能让唐宋光着脚踢球。

“穿我的鞋子吧。”柳飘飘突然柔声说道。瘦小的唐宋让她心生怜悯，主动将脚下的鞋子脱下，放到了唐宋面前，穿着粉红袜子的双脚就那样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的鞋子你都不合脚，我的应该没问题。”

唐宋看看柳飘飘，又看看那双白的刺眼的鞋子，摇头道：“我不穿女生的鞋子。”

柳飘飘浅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是男女同款的鞋子。而且我不是让你白穿，是要你替我赢下这场比赛。这件事，你不敢答应我吗？”

“我……”唐宋犹豫了起来。球场就在他的身边，就差一双鞋子他就能上去驰骋了。

“我答应你。”唐宋无法拒绝球场的诱惑，捡起赵家耀之前坐过的纸巾，将两只脚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才换上那双白色鞋子。

还真别说，唐宋虽然瘦小，两只脚却生得长大，穿上比他大四岁的女生的鞋子，居然正好合适！

“我会赢下比赛，也会让他们明白，野狗也可以战胜狮子！”唐宋说得斩钉截铁。

“切！”赵家耀不以为然，“野狗就是野狗，獠牙再长也别想咬伤狮子。”

李成栋却慎重的对唐宋说道：“如果你要实现诺言，那就得抓紧了。因为，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李成栋对唐宋的态度，再次让赵家耀不满。他决定亲自来防守唐宋。

时间的确不多，距比赛结束只有十五分钟了。踢过几场球，刚才又在看台上看了一会儿的唐宋当然知道，面对几乎没什么缺点的机关小学，要在这段时间里取得进球很难。

但，这里是球场，是他唯一可以自由奔跑的地方。如果他在这上面都只能步履沉重，还有什么地方是他该去的？

他一上场，队友就将球传给了他。他的脚在白色的鞋子中发力，面对赵家耀的防守，敏捷的做着动作，巧妙的绕了过去。

这一个暑假，陆霄变了，唐宋也变了。在不停的训练和比赛中，他学到了更多的过人技巧，甚至连赵家耀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就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唐宋，加油！”柳飘飘在场边大喊。

他的确要加油了。满身酒气的唐明宇仿佛就在他身后，随时都会出手将他的腿打断。

每个人踢球都有自己的理由。宋方剑踢球是为了去更大的舞台，陆霄踢球是为了征服别人，而他，是为了活着。

了无生趣的呼吸并不是活着，逃出唐明宇的魔掌才是活着。而足球，是唐宋唯一的武器，就算真的腿断他也无法割舍。

足球在唐宋脚下轻盈跳动，引领着他冲向机关小学的球门，离身后那道并不存在的阴影越来越远。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唐宋会进球。

但这个时候李成栋出现了。

皮肤黝黑的他笑眯眯的从旁边冲出，准确的将球从唐宋脚下断了下来。

“你不是野狗，你是一匹忘了身份的恶狼。”李成栋认真的对唐宋说：“但你现在还不够成熟，所以，别妄想提前挑战狮子哦。”

“不，我就是野狗。”球被断了，唐宋也不失望，转身就往回跑。

没人在乎，没人关心，不就是野狗吗？唐宋一点也不介意这个身份。

“这小子……”李成栋苦笑，怎么就那么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