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令

宣合殿，大盛皇帝高坐在上，大臣们分列两旁。战胜的喜悦冲淡了大殿往日的庄重与压抑，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微臣南牧荀，微臣南斯辰，草民丹舒玄，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叩拜在地。

“大将军快平身。大将军为我大盛浴血杀敌，功高至伟，乃满朝文武之表率。南家军大退北夷，俘获敌首，英勇无畏，功在社稷。”

南牧荀：“微臣惶恐，承蒙皇恩庇佑，此番幸不辱命。况卫国安民，乃南家军分内之事，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作为一个败多胜少的将军，南牧荀此番既得意，又有些尴尬。

盛帝：“好一个卫国安民，大将军英勇无双，赏黄金千两，珠宝百箱，良田万亩，锦山一座。南家军所有将士，按品级赏赐白银，衣锦还乡。”

南牧荀：“臣谢陛下。”

盛帝：“斯辰，上前来让朕看看，嗯，愈发俊朗了。”南斯辰大姑母为盛国淑妃，当朝四皇子之母，论起来南斯辰当叫皇帝一声姑父。南斯辰性子爽快，洒脱随性，自幼便很得皇帝和太后喜爱。

南斯辰：“陛下，您又取笑微臣，若论起容貌，谁能比得上陛下天颜。”南斯辰此言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盛帝貌甚佳，保养得宜，神采奕奕，半点不显中年男子的疲态。

盛帝：“你这小子，朕夸你几句，你还拿朕打起趣来了。”

南斯辰：“斯辰从不撒谎。”

盛帝笑道：“恩，朕信你。”

文武百官也跟着笑了起来。

盛帝：“你此番随父亲出征，屡次冲锋于前，歼敌无数，朕封你为护军将军如何？”

“臣资历尚浅，怕没有能力胜任。”南斯辰跪倒说道。

南牧荀也跪下说道：“陛下，小儿顽劣，实难胜任，望陛下三思。”

君心难测，盛帝尤甚。尤其对于武将，大盛一直是严加防范的。南家此刻立了大功，虽未至于功高盖主，但毕竟手握重兵，护军将军官从三品，南风辰刚及弱冠之年便获此阶品，难保不是君王的一次试探。

盛帝：“怎么当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南家军后继有人乃百姓之福、国之幸事。传朕旨意：南斯辰少年英才，御敌有功，封为护军将军。”

南斯辰：“谢陛下隆恩，臣定会鞠躬尽瘁，为大盛守土开疆。”

盛帝：“丹侍郎，这位便是令郎了？朕这几日听得民间一些传话，言及南家军大获全胜，令郎功不可没。今日一见，风姿卓绝，少年英才啊。”盛帝状似无意般突然提及丹舒玄。

这几日京城到处都在议论丹舒玄的事迹，自然也传到了宫中。百姓把丹舒玄的谋略传的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盛帝在南牧荀身边安插的亲信也提过丹舒玄其人，但南大将军的奏章中却对此人只字未提，盛帝不免有些猜疑南牧荀的意图。

南家军论起实力不及赵家军，保家尚可卫国不足，能作为与边境各国谈判的一个筹码，却难改胜少败多的大局。只是赵家与盛帝的关系非常微妙，此次派南家军出征也是多方斡旋的结果。

大盛地处中原，先朝本是强国，受四方朝拜，八方来贺。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命运，被现任盛帝之父发起兵变，取而代之。而赵家军便是一路帮助先皇扶摇直上的开国功臣。

因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各候国并不很顺服，时不时生些事端，更甚者私下联合外邦作乱从中牟利。加之赵家功高盖主，居功自傲，盛帝这天子国的国君当得并不舒坦，反而有些憋屈。

所幸大盛未改前朝的经济政策，大力发展农商，百姓的日子倒是颇为富足。只是苦了边境的百姓，备受欺凌不说，一朝倒霉就要沦为夷狄的臣民。

“启禀陛下，舒玄是臣之次子，自小喜欢读些兵法，半年前跟随南大将军在军中历练学习。只是，”丹侍郎略有停顿。

“只是什么？”盛帝问道。

“回陛下，这几日民间的传话臣也有所耳闻。小儿虽在南家军中做军师，但战争一切事宜也只是从旁协助南大将军与少将军，百姓们口中所说之事大多是虚传。”丹侍郎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答，一边心里暗骂，不知道哪个多事的胡乱传话，还写了诸多的画本子和曲子满城散播，这消息想压也压不住。

“丹侍郎不必谦虚。令郎有惊世之才，乃我大盛之幸。”盛帝道。

“是啊，丹侍郎，老臣也听说了令郎的英雄事迹，果真是腹有才华，胸有韬略，堪为我大盛文人表率啊。”

“丹侍郎，生子如此，夫复何求。果然是文人世家，谋略过人，胸有沟壑啊。”

……

一众文官夸起人来是滔滔不绝，你方夸罢我登场。表达的核心意思是无非南家军大获全胜也是仰赖我文人的谋略，难怪一众鲁莽武将能打胜仗，关键时刻还得看我世家子弟云云。

一旁的武官听不下去了，偶尔插几句话歌颂一下大将军的风采与南家军的英雄无畏，奈何论言辞的华丽与长度比不过文官，论音调也比不过文官。动武他们在行，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实在是有些笨拙。

盛帝静静看着官员们议论，做皇帝嘛，要善于聆听与和稀泥，油与水调和，文和武相争，皇位才稳。

南斯辰也在一旁装聋作哑，武将本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败有过屡遭排挤，胜有功依旧倍受猜疑，他虽直率却并非无脑之人。南大将军今日受的赞誉够多了，让文官们借着丹舒玄往回找找场子，于南家而言反而是好事。

丹舒玄无功名在身，未得皇帝点名，不便发言。

丹侍郎无奈说道：“各位大人，且听我一言。犬子确实习得一些兵法，但从军时间尚短，哪里比得起南大将军累年征战，经验丰富，小儿只是从旁协助，论起行兵列阵战术兵法难望大将军之项背。”

武官们听了心想，“这说的才是人话嘛。”

“依斯辰之见，丹家二公子才华如何？”盛帝问道。

“丹军师有大才，南家军此番却北夷，擒敌首，确实仰赖丹军师算无遗策，百般筹谋。”南斯辰答道，从良心说此言非虚，不过想到丹舒玄被推到风口浪尖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好友。

“少将军谬赞，犬子有几分本事做父亲的还是知道的，当不起将军所言。”丹侍郎一边答话，一边暗骂，你这个臭小子也来凑热闹。

盛帝道：“丹侍郎不必太谦虚，斯辰性子直，一向不出虚言，他若说好，那定是好。朕听闻舒玄自小跟随陆墉先生学习，甚少在京。本以为我大盛会再出一位大儒，没想到竟去了军中。” 盛帝直呼丹舒玄的名字，以表亲密。

“回陛下，长子从文，盼能安一方百姓，富一县乡老；次子入伍，望能御敌灭寇，卫国护民。纵力有不逮，但却求兢兢业业，无愧于心。”丹侍郎答的一片赤诚，且颇为世故，文臣武将俱不得罪。

“丹侍郎所言，朕心甚慰。舒玄，你辅佐大将军立此战功，要什么奖赏，朕都赐予你。”

丹舒玄：“回陛下，此次大胜，全蒙陛下隆恩眷佑，盛德惠顾；加之大将军勇猛善战，将士们浴血舍身，大盛百官协力，百姓们同仇敌忾，乃是天时地利，水到渠成之事，草民在其中的作用实是微比尘埃，既无功何敢受赏。”

“舒玄所言极是，此次大胜，乃我盛国君臣一心之功。南家军立此大功，当青史留名。你虽居功不邀赏，但朕一言九鼎，哪能出尔反尔，你的赏赐，朕且记下。”能人奇士，可保家国安定，又对皇权毫无威胁，哪个皇帝能不喜欢？但若是为他人所用，又另当别论了。丹舒玄的赏赐自然不是珠宝府宅这么简单，需要从长计议。

“草民谢陛下厚爱。”丹舒玄赶紧躬身行礼。

盛帝又夸赞了南家军一通，刚刚文臣们的一阵言论实在有些不给南将军面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盛帝自然要帮南将军找找场子。”

在八卦人情这件事上，朝堂与乡野并无区别，君臣们自然要聊聊战况，文臣们牙疼嘴酸的表达了一下对南家军的赞美之意。一向不太能说的武将们个个精气神十足，总算在这朝堂之上找到了些存在感。表情似乎在说：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武将保家卫国吧。

当然，重点还是要拍一拍盛帝承天地气运，得神明护佑，乃瞩世明君的马屁，越是自认开明的君王越喜欢接受臣民的赞美。

众臣散去，盛帝坐在御书房久久未动。

回想半年前，恍若昨日。北夷与安周大军压境，要求大盛割地纳贡、和亲称臣。各候国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支援或仅出极少兵力，手握重兵的赵家军则高高挂起，明示暗示的想让盛帝册立皇后之子大皇子为太子方可出兵，盛帝不松口赵家军便以驻守北方等各种理由推拒。

朝廷言官谏臣观此局面，多数主张大局为重，以和为贵，送公主和亲，至于称臣割地，磋商之下能免则免，先停战再说。盛帝看着这群酸腐的文官，真想大骂几句：“文人的风骨何在？”

那几日的大盛皇宫，公主上吊，娘娘嚎叫。太后闭门拜佛，皇帝不知拍了多少次桌子。

幸而以顾阁老为首的官员主张一战，盛帝顶住世家文官的压力，南家军临危受命，誓死一战，今日胜局，委实欢喜。

“大盛国威不振许久，是该有所改变了。”盛帝心里暗道，“纵然万般阻碍，总要徐徐图之，先帝敢夺江山，后辈又岂能守不住这江山。大盛如今农兴商盛，绝不能做他国盘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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