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攀我高枝

后来……

萧清若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最难熬的一个冬天，苏杞主动请求前往潼关，说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苏杞启程的那天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总让人觉得惶惶。

苏杞紧了紧她的衣领，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在面上流连，“清若……”两个字出口，带着无尽的缠绵，他的声音发涩，像是下了决心才终于将后面的话说出口，“若我回不来，你就……改嫁吧。”

她猛地看向他。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她握着他的手，“我等你回来。但如果真的有那个万一，”她笑了一下，语气轻松的说，“我就去陪你。”

最后一个音被苏杞以指尖抵住，他轻抵着她的唇，又以指尖细细去描摹唇边轮廓，“我何德何能……”

她后来总是想，渤海王似乎总是在苏杞离京的后一天离开，比如那时候他去河北平叛，比如这一次他去潼关。

渤海王去了睢阳，这一次崔氏没有跟去，但崔氏回了渤海王府。

寒冬腊月的天气，崔女萝来了燕王府找她。

她与她对坐无话，就只能煮茶，一直等到茶釜里滚水翻出浪花，才终于等到了崔女萝进府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相信吗？如果战事胶着，而前线物资又吃紧，我崔家能给出的远远比你萧家多得多。”

“我信。”萧清若点点头，“博陵崔氏的家底如果还没有我萧家丰厚，那就不是能排得上号的世家了。”

“所以你看，”崔女萝轻笑一声，“太平盛世的时候你帮不上他，如今战乱，你还是帮不上他。”

“你就不关心渤海王吗？”萧清若打断她的话。

“睢阳不是前线，潼关才是。”崔女萝说这话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在她眼里不算前线的睢阳城，破了。

睢阳城破的消息和潼关退敌的消息一同传回来，随着这个消息传回来的还有渤海王的死——他殉城了。

苏杞吊唁归来，看着萧清若，只问了一个问题：“她该怎么办？”

萧清若在那一瞬间有惊惧袭上心头，什么怎么办？博陵崔氏的女儿，还能没有退路？

见她不答，苏杞慢慢垂了眸，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些军资……萧家是空了吧？”

是空了，父亲散尽家财筹措粮草，萧家元气大伤。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苏杞安慰她。

景昭十四年，苏杞被册封为太子，满朝哗然。

景昭十五年，天子驾崩，苏杞登基，改年号为延平。

章华台就像是个冷宫，萧清若坐在廊下，看头顶四方的天。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苏杞没有出现过。

椒房殿空置，她被册封为萧妃，赐住章华台。

萧清若苦笑一声，从前她是广宁王妃，是燕王妃，是太子妃，临到这个时候，她竟然成了萧妃。

皇宫里的人最是凉薄，起初大家还敬着她这位未来的皇后，一应用度皆是拣了最好的，后来……

萧清若站起身，走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

听说崔氏入宫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这期间她仍然没有见到苏杞，他像是成心躲着她。

崔氏被封为美人，赐住漪澜殿，那里离章华台并不远，如果苏杞去了漪澜殿，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笙歌。

萧清若很不解，说从头开始的是他，如今避而不见的也是他，他们之间那些勉强算是琴瑟和鸣的日子竟然那么短，短到如今想来更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他就还是那个在新婚之夜拂袖而去的苏杞，还是那个整日见不到人的苏杞。

她端详着那一尊玉像，她不知道当时他一刀一刀刻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着些什么，但一个人的情意总是长长久久不会改变，于是崔氏入了宫——太宗时期后宫里有初云公主，有小杨妃，所以如今……一个渤海王遗孀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原本就情意相投，如今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了。

苏杞到章华台的那天下着雨，他没有让人通报，自己慢慢走了进来。

萧清若站在廊下，抬手去接天上的雨。

“委屈吗？”苏杞站在她身后问。

萧清若转过身，看了看他，“我听说一个人做戏做得久了，心就会累，会盼着哪一天这场戏到此为止。”

“我曾经也是喜欢你的。”苏杞压低了声音。

“是么。”萧清若笑了一下。

“那些……”他叹了口气，“都是真的。”

过往么？萧清若挑了挑眉，是画眉绾发是真？还是玉像是真？又或是那一场短暂的相处，短暂的梦境？再或是……

然而话到嘴边，她只是淡淡的说，“那天宫宴上你对崔氏说为时不晚。”她想笑一下，但是笑容太牵强，“你那样对我，是因为渤海王也是那样对她的吧？画眉，绾发，新式的成衣……我其实不喜欢吃糕点，但崔氏是喜欢的吧？醍醐饼，玉露团，你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她如此笃定。

“你……不要怪我。”苏杞从后面拥住她，“我承认当初与你结两姓之好是因为我想要借萧家的力，萧家虽然不能和京中世家比，但凭我那时候的权势，已经是最好的了。”

“所以……指腹为婚只是个借口。”萧清若平静的问。

“是……可是清若，你父亲在朝中……”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他知道她懂。

“我不怪你。”萧清若没有动，她看着廊下的雨，慢慢开口，“我谁也不怪。如今我只想问你，往后你要如何？”

沉默，只有热的气息在她耳边盘旋。

“那么，我替你答。”萧清若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萧家不能做大，所以椒房殿里的人绝对不能姓萧。你初登大宝，根基并不稳，所以你需要借崔家的力。崔家是世家大族，而娶妻又当取五姓女，所以王家，卢家，郑家，李家……你纳进宫来的那些人都是世家女吧。”

“我虽是你的正妻，但后位……”她闭了闭眼，“你若能放我出宫——”

“我不许。”

那是他与她之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苏杞惶惶离去，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