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真的悯我

次日一早，寰鹤从寰府管家那里简单了解了剩余的待办事宜后，立马接手筹备寰老爷的丧事。寰幕本可以睡到日晒三杆再起，但每日早起已经是一种习惯，所以即便没睡多久，寰幕还是早早儿的便收拾好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见寰鹤已经在忙，寰幕并有多惊讶，有寰鹤的帮忙，今日倒是可以抽身去铺子里查账，也算是井井有条。

照例，寰幕会先在前厅喝一杯魁山毛尖，然后再开始一天的工作，却没想竟然在那碰见了天若悯。天若悯依旧披着寰幕送她的那件披氅，发上独独插了一支莲花样的珍珠步摇，看上去更显灵动可爱，完全不像是府里的夫人，倒像是个众星捧月却不喜珠饰的大家千金。

天若悯也看见了寰幕，下意识有些怯懦的迎了上去，低低唤了句：“大少爷……”

寰幕垂眸凝在了天若悯的发线上，半晌才出言道：“您既然贵为寰府三夫人，就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怯懦，有失仪态端庄。”

这句话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是在同长辈说话，但择词用句却一点不像晚辈对长辈的谈吐，说话间反倒有种教育子嗣的严肃和威严。

天若悯闻言心里一紧，怔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抬起低垂的头颅，但双眸却始终没敢往上抬。

“看着我。”

寰幕薄唇轻启道。

天若悯轻轻咬着下唇，似是鼓起勇气一般，抬眼看向寰幕。

寰幕盯了天若悯半晌，缓缓开口：“我会为您找个礼仪嬷嬷。”

天若悯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她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子，必然是会给寰府丢脸的，如此实在有愧于寰幕的好心收留和照拂。

所以，天若悯闻言并没有推脱，而是相对大方的点头应下，这一点倒是让寰幕轻轻挑动了下眉梢。

“今日随我去一趟宏城的铺面，学学如何调管铺面，也好为自己以后谋得一份出路。”

寰幕说得十分轻巧，这让天若悯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您让我……调管铺面？”

“嗯，”寰幕点头，“看账本，管账目，核对货单之类的琐事。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对什么感兴趣，比如……手作？”

寰幕不自觉想起幼时在街口见到天若悯的场景。当时正值庙会，周围全是一整簇一整簇的灯火阑珊，放眼望去全是兜售纸灯和烟花的摊位，而天若悯就夹在中间，手里拎了三盏不如别家精致，样式却各有不同的手作莲花灯。一张嫩嘟嘟的小脸俏丽异常，通身气质却又是那样的卑入骨髓，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直视别人。好不容易有人上前问价，她也只是将手中的纸灯往前递了递，说话声却细若蚊吟。

寰幕就在不远处观望了许久，见驻足寥寥，始终没有一人愿意买她的东西。

寰幕心觉这个小姑娘蠢笨异常，压根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一脸嫌恶的本想转身就走，却不知为何，下一秒，身体却难以自持地向她走近。

“你这样卖东西是不会有人买的。”

一阵清沥的声音响起，天若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冠楚楚，模样小巧俊秀，气质却异常沉稳的小公子就站在自己的摊位前，直视自己道。

天若悯一时语塞，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小公子说的话一般，傻傻地呆愣在原地。

“你怎么不说话？”

寰幕眉心微蹙，有些不满意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反应，耐心耗尽后颇有些愠怒道。

天若悯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立马习惯性低头，近乎喃喃道：“我……我不聪明……所以卖不出……”

“什么？”

因为天若悯说话声音太小，周围又十分嘈杂，寰幕没能听清天若悯说的什么。但他依旧不死心，稍稍前倾了身子，侧头将耳朵支了过去。

天若悯以为这个小公子会和其他人一样转身就走，没想到竟将身子都贴了过来，吓得她立马往后挪了几步，一双可怜巴巴得杏眼睁得老圆，像在看什么飞禽猛兽一般。

寰幕见状颇有些头疼，只好蹲下身子，将目光转移到她手里的那几支纸灯上面：“你为什么要做莲花样的纸灯？据我所知，宏城现在最受欢迎的是牡丹或冬梅，莲花工艺又难，耗材也多，市场没那么好。更何况……你做的还是太糙了一些，还不会叫卖，难免受人冷落。”

寰幕在天若悯的摊位前忍不住一顿分析，语气凿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

没成想，自己说了那么多，对面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寰幕大为不满：“喂！我跟你说话……”

寰幕带着怒气的抬眼，却直直对上了一双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的眸子，和满是钦佩的眼神。天若悯此时小口呈“o”状，看上去呆呆傻傻，竟还有些可爱。

“你……”

寰幕瞬间语塞，瞅那副傻样，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小公子懂得好多。”

尽管天若悯的的体态依旧带着似是已经刻入骨髓的卑怯，却还是能听出来言语间的由衷敬佩。

“嗯……对我来说这并不难，因为我家就是……”

话说一半，寰幕突然住了嘴，只因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是寰府的公子，免得有心之人刻意接近，也算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一种自我防御。

他若有似无地轻轻瞥了一眼面前的天若悯，十分刻意的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做莲花灯？”

天若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喜欢莲花……”

“你喜欢哪里的莲花？我更喜欢澄央湖里青莲，清清白白，香淡致雅。”

“我喜欢……纸上绘出的各种莲花。”

“画的？画的怎么能与真的相较高低？”

“我没见过真的。”

“……”

寰幕不禁怔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没见过真的……莲花？”

“嗯。”

天若悯有些羞臊的攥紧了手中纸灯的提手，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寰幕下意识想要出言安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约摸过了好半晌，他才起身，颇有些侠气的对天若悯说：“你的纸灯我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带你去看澄阳湖里的莲花，也会带你去看其它莲花。”

说完，寰幕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整把碎银，接过天若悯手中的纸灯后，将银子放在了天若悯两只手的手心里：“希望以后能再在庙会上看见你。”

撂下这句，寰幕手上提着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远处的阴影里，只有手中的三盏莲花灯，还依旧散发出亮光。

却不想这一走，寰幕再也没能在庙会上见到那个卖莲花灯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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