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肆剑精彩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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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洲北域。
开阳山剑宗,一处大殿内。
紫阳长老轻轻抚动着长长白须,端起茶盏,茶汤澄澈如琥珀,映出他含笑的眼睛。
“今年的新茶,火候不错。”他轻啜一口,喉结滚动,皮肤下隐约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仿佛吞下了什么活物。
玄霄微笑,指尖摩挲着杯沿——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写着:
陈氏女,丁卯年生。
“师父,这一杯,可是‘诚心’炼的。”
“小玄呐。“
老者忽然捏碎盏中一片浮叶,汁液竟在案几上爬出蛛网般的红丝,
“火候太大,诚心...就苦了。“
“是的,师父。”
殿外钟声荡过山雾,惊起檐角铜铃。那铃声撞碎在风里,像谁家孩童遗落的银脚镯,在青石板上叮当滚远。
芙蕖洲中东之域。
三人一直朝着山谷以西的外围跋涉,过去了数段时日,曾经频繁出没的凶兽逐渐销声匿迹,让这场险途多了几分难得的安稳。
在澹台神秀的严苛指点与狼群妖兽的实战磨砺下,少年体内灵力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河,修为愈发凝实。
是夜,山风轻轻掠过。篝火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扑簌簌窜向半空,转瞬便被黑暗吞噬。
灵瞳裹着粗布毯子蜷在一旁;澹台神秀抱剑假寐,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吴清明独自坐在稍远处,目光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苗,倒映在瞳孔里的光,明明灭灭。
“前辈,您觉得,我有希望追上澹台姑娘吗?”吴清明在心中默默发问。
老者的虚影在空气中微微晃动,似有若无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那丫头生来便带着几分神性,天赋卓绝。你若想追上她,自是艰难。不过,只要你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若老夫心情好了,再点拨你一二,日后在修行路上,倒也能闯出些名堂。”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真能变得强大,就算被前辈您夺舍了躯壳,想来也是值得的。”
老者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臭小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待他日老夫兴致来了,便借你这副躯壳,好好去这世间闯荡一番!”
当二者神识对话渐歇,一道纤细黑影悄然挪至篝火旁。
吴清明余光瞥见黑袍下若隐若现的蚀烂指尖,嗓音不自觉放柔:“怎么了?“
灵瞳蜷缩着往火光更深处凑了凑,跳动的火苗将她的面具镀成暖金色:“感觉有些冷,我睡不着,想说说话。“
少年望着那在火光中显得愈发单薄的身形,喉间突然发紧。他忽然意识到,被毒疮日夜啃噬的她,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她的脸盯着跳跃的火苗:“你和漂亮姐姐的关系真好,她每天都会很耐心地教你功夫。“
“我也好想和漂亮姐姐说说话,让她教教我一两招,但每次看你们打架,我都看不清姐姐的剑式。而且,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
吴清明心头一揪,看着少女蜷缩在黑袍下的小小身影,强笑道:“怎么会呢?你那位漂亮姐姐她只是性子冷些。“
她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如果,我不是这副模样,是不是也能和你们一起练剑呀?“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溃烂的皮肤,疼得睫毛轻颤。
少年张了张嘴,那些安慰的话却卡在喉间。
最终,他只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噼啪作响的火星窜上夜空。
少女的脸注视着火堆,面具之下,并不能看清她此刻的面容:
“我不怕疼,也不怕烂……”
“可我怕死了就没人记得娘亲了。所以我很想活着。”
这句话像块滚烫的铁,重重烙在吴清明心口。他猛地抬头,声音不自觉拔高: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每颗星星都是天上的亲人,你娘就在最亮的那颗里看着你呢,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
话音落下,他指尖轻颤,从怀中摸出几枚布满铜绿的黄褐色古币,边缘还留着岁月摩挲的凹痕。
他利落地扯下衣襟上的粗麻线,三两下搓成细绳,将铜钱仔细串起,郑重地挂在少女颈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身价银。我们那儿的规矩,戴上它能驱邪避灾,让你平平安安长大。“
听言,灵瞳沙哑嗓音颤道:“这是你娘亲的心意,太贵重了......“
少年忽然咧嘴一笑:“犯啥傻呢?灵瞳对我来说也同样很重要。“
话音落下的刹那,少女原本僵硬的身躯猛地一颤。破碎干枯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明朗的“嗯!“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像眶中的瞳眸一样。
夜风轻柔地掀开澹台神秀垂落的发丝。她抱剑假寐的身形微动,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山风轻颤,将那抹泄露的动容重新掩进夜色深处。
翌日。
吴清明与澹台神秀照例在林间空地展开切磋。
剑光乍起,少年身形如狡兔般疾闪,右手倏然探出,精准扣住对方握剑的皓腕,借力一甩,将那道纤影狠狠掷向三丈开外。
“澹台姑娘,你出剑的招式怎么变慢了?”吴清明收势而立,眉头微皱,
“若一味相让,这切磋对我便失了意义。”
澹台神秀足尖点地轻盈落地,青丝随动作飞扬,冷艳面容未起半分波澜:
“对付你,这般速度已绰绰有余。”她反手挽了个剑花,寒芒如星子破空,语气却莫名带了几分不耐。
两日后,山林渐显萧疏,枯木残枝在风中簌簌作响。
少年驻足于视野豁然开朗的荒原,他俯身轻抚头狼“小异“泛着红白光泽的鬃毛:
“替我看好它们。“
话音未落,狼眸忽然泛起幽蓝,喉间发出不安的低鸣。
就在此时,方圆十丈的枯叶突然诡异地悬浮而起,无数暗金色符文在虚空中流转。
泛黄的符箓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从地底、树梢、云霭中蜂拥而出,每张符纸都膨胀至门板大小,朱砂勾勒的镇魔咒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红光。
云海翻涌如沸,符箓翻飞如送葬的纸钱,那些踏符而来的身影却似没有影子一般,轻飘飘的立于纸上。
道士群中衣袂翻飞,玄色道袍、朱红法衣与月白长衫交杂其间,唯有森冷剑尖如林,齐刷刷指向场中三人。
为首的白袍道士拂尘一挥,声若洪钟震得枯叶簌簌坠落:“孽障!我三山道门已布下天罗地网,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吴清明猛地将颤抖的少女护在身后,他紧绷的脊背死死挡在她的身躯前:“灵瞳别怕!有我们在呢!“
玄九猛然扯动腰间太阳八卦佩,剑锋直指苍穹:
“启三劫诛魔阵!莫要再让这妖女遗祸人间!我玄九以开阳山名义立誓——生擒此女者,三枚极仙丸即刻奉上!“
话音未落,三方道士双掌翻飞如蝶,三十六道手印在空中凝成玄奥法印。刹那间,天穹仿佛被撕开裂缝,暗紫色的咒文化作实质屏障轰然落下。
“道友们,斩妖除魔,在此一举!“
少年侧身将少女挡在身后,以“小异”为首的七匹血狼獠牙泛着寒光,又将二人护在中央。
突然,身旁一道青色倩影凌空旋身,剑锋掠出,将第一道剑气斩成齑粉。
“吴清明!这法阵会压制我的力量,给我找出此阵的阵眼!“
言罢,女子竟凭一剑,对抗着天空百记剑修,然少年对这阵法却一窍不通。
好在这时,那道沉音再次袭来:
“这三劫阵的阵眼分为三处,天枢劫主杀伐,与雷相克;地煞劫主困缚,于地下三丈;人怨劫主幻术,大多为了遮蔽主阵眼的方位。小子,静下心来。”
吴清明的目光在混战中来回游移,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剑鸣与符咒炸裂声。场中女子虽以一敌百,可再拖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三劫阵中。
“小异!“他突然单膝跪地,手掌重重拍在头狼脊背上,
“用你的嗅觉,找地底有异常气息的地方!“血狼竖瞳猛地收缩,喉间发出短促的嚎叫,带领狼群分散开来,利爪刨开地面仔细嗅探。
与此同时,吴清明仰首凝视高空。数百道遁光交织成流动的光网,看似杂乱无章的阵型里,他却捕捉到一抹刻意的违和————人群后方始终有个青袍道士,招式绵软避重就轻,每当剑气逼近便灵巧闪退。
“找到了!“他瞳孔骤缩:
“主阵眼不破,辅阵便如野草重生。但是,如何擒出那藏在人群中央的‘阵眼’呢?”
疑惑之时,他忽觉衣角一紧。低头只见小异正用利爪指着不远处。
那里赫然出现一个深坑,一块刻满玄奥符文的金砖符箓正散发着刺目金光。
他拳间灵气骤涨,拳锋裹挟着破空锐响狠狠砸下。金砖符箓寸寸碎裂,爆发出的气浪掀飞四周砂石。
“好样的!“他重重拍了拍小异的脖颈。
“这最后的杀伐阵眼……”他目光随即锁定战场前方——那个周身灵力波动最为汹涌的白袍道士,玄九身上。
似是想到了什么,吴清明扯着嗓子对着高空大喊:“澹台姑娘,用你的雷狠狠的劈他们!!”
少女闻言,原本黯淡的眼眸中电光一闪,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息弥漫开来,隐隐有龙吟之声从她体内传出。
只见她手中的剑气之上闪烁着六道电光,随着她一声轻喝,六道神雷瞬间幻化为龙形,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呼啸而去。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被压制了灵力还有这等逆天威势?!”玄九瞪大眼睛,不禁脱口而出。
雷霆乍响的刹那,阵尾那始终藏头缩尾的青袍道士脸色骤变。他再也顾不得伪装,竟抛下同伴独自遁逃。
玄九见状怒发冲冠,手中拂尘狠狠一甩:“竖子!坏我大事!“
与此同时,雷电轰下,他不得不奋力抗衡。
“赌对了。”他双腿如弹簧般重重蹬地,直扑那仓皇逃窜的单影。
见得此景,在他灵枢的深处,虚影心间淡淡一笑:“不错,倒是有些急智,能借血狼之敏寻地脉阵眼,又靠察言观色揪出阵中主眼,只是最后实力境界还是道硬坎儿啊……
虚影又留下一声笑叹:“算了,看在我心情好的份儿上……”
就在吴清明一拳轰向那人的时候,他的拳头突然爆发出一股雄浑的力量,巨大的灵力波动带着一股业火之势,甚至还未触及那人的衣服,其便已经在拳下灰飞烟灭。
同一瞬间,三劫阵的束缚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场内也仅余那主杀伐的加持阵眼。
另一边,吴清明望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方才那股磅礴力量仿佛还在体内翻涌。
玄九目光游离,最后又驻足在少女身上,他微微眯起双眼:“哼,虽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胜我。”
其双目上下打量:“仙子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世间罕有。依我看,不如归降于我,我定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享尽世间尊荣……”
远处女子却满脸寒霜,十指掐诀:
“云听我令,风为我属,化作神雷,去!”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其手中的剑身骤然爆发出刺目雷光,整把剑仿佛化作了一条蓄势待发的雷龙,猛冲而去。
刹那间,那最后一道杀伐阵眼在这凌厉的攻击下应声而碎。玄九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一条手臂被凌厉的剑气斩落。
其余的剑修们被这恐怖的威势一吓,纷纷化作遁光,慌不择路地逃窜而去。
玄九强撑着剧痛,却是将目光恶狠狠地移动向吴清明:“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可知你身后是什么人!”
少年寸步不让,剑眉紧蹙:“我只知道,她,是你们没资格轻易评头论足之人!
“你会害死更多无辜之人!今日之仇,日后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说罢,他身影一闪,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少年神色未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头,却骤然看见灵瞳瑟缩在原地,单薄的身躯如风中残叶般不住颤抖。
灵瞳声音发颤,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那个人...和之前抓我的是一伙的,他们身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玉佩。”
吴清明目光如炬地望向后方,指节因用力攥拳而泛白。片刻后,他的声线陡然变得温柔:“别害怕,有我和澹台姐姐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灵瞳垂眸,语气染上几分落寞:“这里离石子镇不远,我想回去...看看弟弟。”
少年没有丝毫迟疑,剑眉微扬: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话音刚落,他已笑着跨步向前。
握剑女子眸光微闪,紧跟在二人身后。
开阳山剑宗某处。
玄九跪在地上,神色极为敬重地迎着前方一道身影。
烛火摇曳间,那身影露出一张稚童般的脸——杏眼朱唇,头戴一顶缀满婴铃的玄冠,道袍下摆却绣着密密麻麻的《度人经》。
他双眼微眯,嘴尖却环绕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下去儿吧,二回儿,师父的茶可要换道新口儿了”他声音轻柔,却听得玄九肝胆俱颤。
待其离开,这人坐于木椅,忽然从袖中抖出一个琉璃瓶,瓶内跳动着着数颗黄色弹丸。
“挑哪个好呢?”
最终,其将一枚放入茶盏,杯中却传来阵阵水沸躁动。
“如此活泼的糖丸儿,要是再发酵发酵…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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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裹挟着沙砾呼啸而过,三人行至一座斑驳的牌坊前。黑压压的云层低垂,似是要将“石子镇”三个褪色的大字吞噬。
踏入镇中,众人便被一道道奇异的目光笼罩,如芒在背。尤其是那位黑袍女子,所到之处,镇民纷纷捏紧口鼻,更有甚者,当场弯腰呕吐,狼狈不堪。
几人七拐八绕,停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前。黑袍女子的身形微微一颤,她伸出枯枝般的手,缓缓拉开生锈的门栓,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艰难地迈进屋内,门上的对联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干枯的辣椒串散落一地,她心中了然,这里已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弟弟。
少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被女子提前打断:
“我没事,我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砂纸摩擦一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驼背老头缓缓走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着三人,开口道:“三位看起来似乎不是凡人,到此处来,可是和这家里的人有关?我看那位黑袍的背影,也有些眼熟……”
女子立刻冷声回应:“老爷爷认错了,我们只是看这里门面有些破烂,想着可能会没人住,欲来借宿一晚。”
老者轻叹一声,说道:“既如此,看来是老头子想多了。数年前,这家母子三人突然失踪,此处便成了空房子。细细想来,这家妇人也不容易,第二个孩子刚出生,男人便采药出了意外,女人孤苦一个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拉扯这么大,却……”
说到这里,老者突然沉默,摇了摇头,“唉,这家主人本来就是个心善的,你们在此处住一晚也没什么,不过老夫还有一事想拜托三位。”
他的余光,瞟向众人:
“昨日镇上河流水源突遭变故。上游出现妖物作祟,如今河水浑浊不堪,百姓连日常饮水都成了难题。不知各位能否出手相助,前往探查一番?”
少年面露难色,转头看向黑袍女子。
灵瞳却语气平静:“你们先去吧,我想在此处静静待会儿。”
少年神色紧张,心中满是担忧,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不用耽误太久,二位只需看一眼就行,不用急着处理,天黑前便回。”老者再次说道,少年这才缓缓走出门去。
灵瞳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上那些用石头划出的图案,往日的种种场景纷纷涌来。
她恍惚看见娘亲就坐在身旁,温柔眉眼弯成月牙,正轻声讲着故事。弟弟清脆的笑声萦绕耳畔,熟悉的场景近在咫尺,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很怀念吗?”
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灵瞳抬头,只见一位身穿道袍、头戴道冠的矮个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他杏眼微眯,嘴角挂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就在这一瞬间,无数可怕的画面在灵瞳脑海中炸开:
她看到娘亲在其脚下,痛苦地蠕动着;一碗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怪药强行灌入自己口中,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瞬间蹲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无量天尊~~”
道士唱了个肥喏,袖中滑出半卷《度人经》。
“小友可知?《黄庭经》有云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
道士身形鬼魅一闪,佛尘挥动瞬间,青铜面具碎成两半滑落地上。
那不堪入目的烂肉面庞,尽收眼底,道士调转拂尘,在其脸上深深一刮,任得女子在地上抽搐不停。
“玉液还丹,快成了呢。”
道士眯眼,二指一挥,一颗黄丸强行塞入口中。
“莫怕莫怕,你的娘亲不已被你灌入腹中了么?”
伴随着道士掐诀念咒,灵瞳腹中突传来孩子的哼唱声。正是幼弟常念的采药谣。
道士闻言大喜,掏出一紫金钵孟扣在她头顶。
钵孟内部刻满《血湖经》超度文。
“来,对着钵孟叫娘亲——”
钵中竟响起娘亲的声音:
“瞳儿……”
“乖…把弟弟咽下去……”
她不停地抽搐着,喉间传来呜咽,意识却逐渐模糊。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这可是祝你们全家‘形神俱妙’呢。”
道士袖中拿出三根黄香,就着‘丹液’点燃插于天灵盖之上,烟气凝合成‘合家欢’三字……
远处另外一边。
吴清明和澹台神秀跟着老者渐渐走出镇外,顺着河流步步往上。
天色阴沉的可怕,越走,吴清明心里却愈加发毛,
眼见越走越远,少年猛地一把上前揪住老者的衣领,大吼道:
“到底什么情况?!”
下意识间,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要那般做。
突然,后方阵阵哀嚎声传来,少年心跳猛然加快,急忙往石子镇赶去。
刚到镇子口,眼前的大火便将少年的眼球笼罩。
此刻,这里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哀嚎之声。唯有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迸溅出火星,噼里啪啦地作响。
整个镇子的每一处角落,只横陈着无数残破不堪的尸首;被殷红血迹浸染的玩具小鼓上。
以及那瘫倒在尸山血海中,悲恸哭泣的少女————灵瞳
吴清明心头跳的无比之快,他的头脑却一片空白,没有办法思考。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近女子身旁。
此时的女孩儿,已经没了面具衣物遮罩,露出满身的烂肉,以及那不停地哭泣哀嚎。
“是我......这些人命,都是我造的孽......”
她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重的腥甜,像是从溃烂伤口里硬剜出来的呜咽,在死寂中碎成刺耳的颤音。
刹那间,远方天际轰然炸开刺目白光,恍若千百个烈日同时坠落人间,灼得人睁不开眼。
紧接着,无数道剑光撕裂云层,白衣剑修如潮水般自九霄压下,凛冽剑意将整片苍穹都染成森冷的银白。
为首之人负手而立,细眉下杏眼微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赫然是先前那诡谲的道士。
道士负手而立,衣袂随风轻摆:
“小家伙,你拼了命护着的无辜之人,如今双手沾满的鲜血,可比你以为的恶人多得多了。”
一旁,澹台神秀脸色苍白,紧紧握住剑柄的五指指节泛白。阴沉的天空,落下无数雨点。
倏地,女子化作一道锋芒,伴着细雨划破长空。
见此,道士神色平静,语气淡然:
“诛邪。”
身后数道白影同时间倾巢而出。细雨夹杂着剑声雷鸣在耳边隆隆作响,却不及眼前的哭哑之音震耳。雨点顺着少年的面庞,从眼角流下。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她佝偻着身躯,喉间溢出破碎呜咽,
“我好想再见娘亲一次啊......”
话音未落,远方天际轰然炸响沉雷般的怒喝:“魔女!你还不认罪!
吴清明猛地攥紧双拳,他赤红着眼,朝着云端那群白衣身影嘶吼: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她?!你们口口声声说诛邪,你们诛的是什么邪?!”
“包庇邪人罪加一等!我等便连你……”
突然剑光划过,此人的头颅已被穿在了那清冷女子的利剑之上,而后随手一甩,丢落地面。
一时间,双方再次陷入剑光交织之中。
地上,少女腐烂的手臂突然抓起一旁的剑刃,将剑柄递到少年手中:
“我好怕,真的好怕......”
“我双手沾满鲜血,造下了这么多孽,娘亲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好害怕死了又变成一个人……”
“但是灵瞳知道,现在,我必须死……只是,我想让清明哥哥,最后送送我。”
少年却始终无法接过那向着自己靠近的长剑。
她见他迟迟不肯接过剑,那低沉沙哑的呜咽又更大了些。
突然,女子右手猛地用力,竟带着泛出毒气利掌,穿过了自己的胸膛。
黑色的血水从她的嘴缝止不住溢出,淌在全身的烂肉之上。
吴清明瘫噩在原地。
天穹之上,百余剑修结成的剑阵在她剑影翻飞间轰然瓦解。白衣翻飞如雪片坠落,那无数修士竟无一人能挡其锋芒。
杏眼道士负手而立,望着战局骤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刹那间,桃木剑已稳稳握于掌心。下一秒,他身形如诡异扭曲,眨眼间便闪现在女子身前。
女子几个剑光斩去,然而那身形却在空间各处爆闪,竟是接连躲了过去:
“小丫头确实有点架势,不过‘天星’和‘地磐’整整一个境界的差距,还能斗过贫道?”
时间流逝,女子清冷的面庞愈加苍白,渐渐失去了力气。
“这株好药,贫道便收下了。”
道士突然结下二指手印,一手莲花印散出金光,就要将其罩下。
然而顷刻间,澹台神秀神色一厉,大吼道:
“给我出来!”
随即一阵金光,竟是从女孩儿额头中心,一抹玉兰花印之中绽放而出……
地上。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二人身上,灵瞳的生气飞速流逝。
霎然间,一抹似有似无的气音,微微颤颤传入少年的耳中:
“冷……
“好冷啊……”
似乎听到了女孩儿的呢喃,少年睫毛轻颤,缓缓看向那浸在雨水里丑陋不堪的腐烂肉体。
突然,一阵暖流,从她的背后传来。
那暖流,渐渐蔓延,传至她的胸口处。
只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挪至她的身旁,用他那并不宽大的胸膛和手掌,将那满是毒疮,触之即死的身体,全然抱在了怀里。
————
“娘亲,你在干什么呀?”
“这是艾草,可以帮你驱蚊哦,小瞳快睡吧……”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睡觉吗?”
“会呀。”
“那娘亲答应我,我就算睡着了也要陪着我。”
“好,好,好。都依小瞳的。”
“姐姐,为什么我们没有爸爸?学塾里的弟子们老是欺负我,还说就算把我打死,也没有爸爸会帮我报仇……”
“小眸,你要是再这么说,姐姐可真的要生气,不要你这个弟弟了哦。娘亲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是个小男子汉,难道不应该快快长大,好好保护娘亲吗?”
“姐姐,我知道错啦!以后我不仅要保护娘亲,也要把姐姐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
脑海里,片片画面在女子眼前闪过,那胸口处的温暖缓缓袭来,这份温暖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两只手不自觉将少年的身体抓的更紧。
吴清明仍然将其抱在怀中,尽管胸口处的毒素已经渐渐染黑胸膛,被腐蚀的血肉一块接着一块的落下,他依然不管不顾。
少年微微扬起嘴角,清浅的笑意染上眉梢,他淡淡传唱起那句,娘亲从小给他唱的睡谣:
“月儿明,风儿清,摇啊摇,到天明……”
“青石板,小巷深,娘亲在,梦儿甜,星儿闪,云儿飘,乖乖睡,没烦恼……”
“月儿明,风儿清……”
“……”
少女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她看到,一位温柔的妇人和男人,拉着一幼男,缓缓朝着她温柔地招着手。
隐约间,吴清明紧闭的双眼,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长得非常漂亮,笑起来很好看,她有一双极其清澈的灵瞳,比这世间任何的山水美玉,都要好看。
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刹那间,原本幽静的周遭突兀地响起一阵“叮呤当啷”的脆响。
吴清明如遭雷击,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惊恐地落在那散落在地的“身价银”上,那正是他亲手为她串起的铜钱。
紧接着,他感到怀中一轻,那小小的身躯竟在眨眼间幻化为漫天飞萤。点点荧光围绕着他缓缓盘旋。
三圈过后,飞萤四散而去,只余下一条绕了三匝、打着如意结的红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道士突然掐住自己喉咙,指缝里渗出黑血——
那血竟凝成《黄庭经》的字句,又瞬间被火焰焚毁。
他腰间悬挂的一味褐色悬葫炸裂开来,数十只蛊虫像是发疯似的,疯狂啃咬他的七窍。
“三尸反噬?!不可能!“
他尖叫着抓挠胸口,皮肤下浮现出和灵瞳一模一样的丹毒纹路,血肉竟也开始变得腥腐。
他连忙将目光看向地上的少年,大声吼道:
“怎…怎么可能??!你这个臭小子!!竟敢坏我道行!!”
话毕,未等澹台神秀那眉间剑光落下,这道士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遁术飞速逃离。
然而女子的剑光却依旧抓住一抹间隙,金光闪过,那道士的一只手臂已生生落地。
那断臂落下之后,竟是在地面散作无数躯虫,四处消散。
天边,乌云淡淡褪去,夜色的星光在那轮极为猩红的血月下,显得无比黯淡。
吴清明死死跪扑在原地,蜿蜒的躯体吊挂着他那颗低垂的头颅,缭乱的头发之下,难以看清面庞。
“我……错了吗?”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正道是什么?,魔又是什么?”
“我当初的善意…错了吗?”
“不…不对,如果灵瞳她是因为暗地里遭遇了什么毒手呢?那群道士来的那般凑巧……”
“不…不对,如若今日发生的事,并无他人指使,灵瞳因为控制不了毒丹而突然爆发呢…”
吴清明的声音在血月下震颤:
“我…我又是谁?我做的这些究竟是对是错…”
他右手拾起方才的剑刃,寒芒抵住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骤然发力的瞬间,一股冷香却扑面而来——
澹台神秀不知何时已从背后环住他,如霜雪般的指尖死死扣住剑刃,左手贴在他被毒雾侵蚀的胸口,灵力化作银丝飞速缠绕成缚结。
“放开我!”
吴清明喉间溢出呜咽,绝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你不明白吗?无论真相如何,那些亡魂都因我而死!我才是该下地狱的人!”
然而清冷少女的手却陡然收紧,那冰冷的面颊上,垂下两滴晶泪:
“灵瞳她…最后是笑了吧?”
少年的挣扎骤然僵住。
女子再次带着细微的颤音追道:
“对吧?”
他颤着点了点头,咸涩的泪水无声划落衣襟。同时,手中的红绳,被他紧紧攥住,贴于胸口处。
翌日。
少年与少女,将石子镇中的所有村民尽数埋葬,而那少女的墓碑,二人却单独选了一处视野开阔,风景好的地方。
当那刻有灵瞳之名的墓碑缓缓立起之时,周遭的空气陡然间变得有些异样。
无数猩红的彼岸花,竟诡异地从地面破土而出,像是地狱中伸出的触手,将这方小小的墓地环绕。
澹台神秀望着这一幕,神色黯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那些不幸逝去的村民们,心中的怨恨依旧难消,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也是……”
少年却神色正然,走到墓碑前,声音轻柔而平静:“地狱有什么好怕的?谁欺负你了,到时候跟我说!”
说罢,他取出一把利刃,割开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墓碑四处。
“我觉得凭他这废物没本事保护你,还是让姐姐来吧。”旋即,少女竟亦将玉腕割出鲜血,洒于四处。
陡然间,随着二人血液洒落,那无数彼岸花突然自燃,灰烬中浮起幽兰光点,那焦土之中,竟开始绽放出许多银白色的月见草来。
一阵山风拂过,夹携着阵阵铃响,拂至月见草的花心,带着阵阵艾草的香味,轻柔触动着两人鼻尖。
吴清明对着澹台神秀会心一笑:
“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我听到,灵瞳在对我唱昨天我给她轻哼的歌谣。”
“你还会唱歌谣?本姑娘怎么从未听过?现在唱给我听听!”
“不要不要!”
“你给本姑娘站住!”
“……”
——
——
在距离开阳山数十丈之外。一白衣道士踉踉跄跄,从高空跌落泥潭。
他七窍已经腐蚀的快要失去形状,无数月见草竟自他的体内拔根而起。
“这毒……竟是慈母心!”
那掉在他面前的道冠之上,五岳真形图突然渗出血墨,将泥水染成卦象。
他挣扎时掐出的法诀,竟是让月见草,编制成了,往生咒。
可,每句经文,都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字。
伴随着喉间最后一株月见草的生出,道人离了最后一口气。
就在他咽气瞬间,泥潭里突然浮现出无数婴儿手掌般的莲叶,每一片都写着,那缺失的所有字。
在那翻白的眼瞳深处,一位紫袍道人缓缓走至其身旁,袖中滑出一把玉茶匙,轻敲徒弟天灵盖:
“火候不足啊…“
碎裂之声如冰裂,湿粘的液体从中流进茶匙,被他优雅地倾入琉璃瓶。
“下次记得——“他晃了晃瓶中浮沉的黄丸,
“慈母心…得用文火慢炖。“
说完,紫阳道人闪过一抹寒光,弹指间便将其化作一黄色小丸,装进了琉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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