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抄书只为养活一家

第一站，大队东头的木匠刘老憨家。

刘老憨的家在村边，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子却很大，堆满了各种粗细不一的木料，散发着浓郁的松木和柏木的清香。空气里弥漫着锯末的味道。刘老憨正佝偻着背，在院中一个巨大的木工凳上，用刨子刨一块厚实的木板，动作沉稳有力，木屑如雪片般纷纷扬扬。他穿着一件沾满木屑和汗渍的粗布褂子，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布满老茧。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依旧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闵家家领着家卫，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没有打扰。家卫有些紧张地看着刘老憨那粗壮的手臂和锋利的刨刀。

直到那块木板被刨得光滑如镜，刘老憨才直起腰，放下刨子，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浑浊的眼睛这才看向门口的两人。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先是在闵家家崭新却刻意放低了姿态的中山装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局促不安的家卫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那双修长但略显单薄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刘师傅。”闵家家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行礼（这个动作他做来越发自然），声音清朗，“小子闵家家，带弟弟闵家卫，来给您递拜师帖，行拜师礼。” 说着，双手奉上那个用红纸包着的礼包。

刘老憨没接，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慢悠悠地踱回来，目光依旧审视着家卫：“想学木匠？”

“是…是！刘师傅！”家卫鼓起勇气，大声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为啥？”

“学…学本事！以后…以后能养活自己！不给家里拖累！”家卫把二哥教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刘老憨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又盯着家卫看了半晌，才伸出手，接过了闵家家手中的红纸包。他没拆开看，随手放在旁边的木工凳上。“学木匠，苦。”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起早贪黑，手上磨泡，肩上压担子，挨骂是家常便饭。受不了，趁早滚蛋！”

“受得了！师傅！”家卫挺直了瘦小的胸膛，大声道。

“哼。”刘老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了指院子一角堆着的几根碗口粗、满是枝桠疙瘩的杂木，“去，把那堆柴火劈了。按长短粗细分开码好。劈不齐整，中午别吃饭。”

这就是入门的第一课劈柴。看似简单，却最考验耐心、眼力和手上的准头。

“是！师傅！”家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跑过去，拿起靠在墙边沉重的大斧头。那斧头几乎有他半人高，他咬着牙，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沉重的斧头落下，砸在坚硬的木疙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虎口发麻，细密的汗珠很快从他额角渗出。

闵家家看着弟弟吃力的身影，没有上前帮忙，只是对刘老憨再次郑重地拱手：“刘师傅，家卫就拜托您了。该打该骂，您尽管管教。小子感激不尽！”

刘老憨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正与那堆杂木较劲的家卫。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满意。

第二站，公社缝纫社。

公社缝纫社在一条相对热闹的街边，门脸不大，挂着“红星公社缝纫合作社”的木牌。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新布料的棉麻气息、熨斗的蒸汽味儿和缝纫机润滑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台“蝴蝶牌”、“飞人牌”缝纫机哒哒哒地响着，几个女工正低头忙碌。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各色布匹码放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