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坠落

侯佳低头看着河面，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爸前几年在工地上摔死了，我妈……精神病，偷跑上街，被人撞死了。家里头没人愿意养我，我就跟着刘婶出来打工了。”

夏安妍摸出烟来避风点燃，笑了声：“小兔崽子，那我比你幸福点啊。我妈得癌症了，还有得治，所以我得铆足了劲挣钱，就这么简单。”

侯佳猜中了这个原因，这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了，甚至肥皂剧都懒得往上写的剧情，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夏安妍背负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个故事。

“瞎想什么呢。”夏安妍撇过头看着远处，像是知道侯佳心里想的什么，“对于这世上平平无奇的穷人们来说，一点病痛，就足以成为压倒她们的整座大山了。”

久久无言。

她们安静地在桥面上站了一会儿，风的劲头忽然大起来，吹开了云层，有炙热的阳光浇洒下来。夏安妍握着手机，似乎心情比在宿舍里好些了，竟然还哼起了歌。

侯佳听了一会儿，有些吃惊她的好嗓子：“什么‘寂寞的人寂寞的安稳’？你还喜欢这种歌呢？”

夏安妍浅浅一笑，突然张开双臂，用力拥抱这风和太阳似的——

就像站在烈日骄阳大桥上/

眼泪狂奔滴落在我的脸庞/

开阔高亢的歌声在风中扬起，又随风湮灭。

桥下矗立良久的那个高大男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冷峻的脸沉默着，跟着夏安妍远望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河水与长空的尽头。

工地和餐馆的临时停工停到了第二天。

停工的原因并不明朗，但因为昨天那群人里的警察，工友中间已经流传了不下三个版本了。

方清华那边也还没通知自己去上班，餐馆又停工了，夏安妍猝不及防没有了进账，不免有些焦虑。

这个餐馆的活是她在林县认识的邻居给她介绍的，要是没了这个活，像她这种认识不了几个领导的人，是很难再立马找到日结工资这么高的工作的。

侯佳却没什么烦恼似的，照样该干嘛干嘛，也不参与工友们的牌局，一整天都闷在被窝里玩手机。

夏安妍趁着这时间去医院陪了夏丽一下午。预缴的住院费早已用光，因为刚进行完第一个疗程的化疗，现在她还倒欠着医院，听护士的口气，要是近期不把费用缴上，她们也很难及时安排下一个疗程。

于是在见完虽然消瘦许多，但眉目间却明显因为治疗多出几分生气的夏丽之后，夏安妍的焦虑到达了顶点。

她盘算着哪里能借来钱。

夏丽的母家她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自然也就没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也就是邻居和工友，大家都是普通人，就算她夏安妍有那么高的信任值能让她们放心把钱借给她，但人家最多就只能拿出那点了，杯水车薪。

找老板预支工资？可她这两份工作才干了没多久，人徐福明显就担心她会不会随时跑路，哪里还肯给她预支呢。

夏安妍站在医院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取下了眼镜。

她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晒得有点浅麦色的皮肤，浑身精瘦的肌肉，只图方便毫无形象可言的马尾辫，那张曾经神似夏丽的清丽脸庞，早被柴米油盐染成了大多数失意中年女男人的颓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