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溺骨

餐厅颇具风雅，融入中式低调谦卑的奢华，苏绣屏风玉兰飘香，桑蚕丝线交错间透出影影绰绰。

屏风前的女孩桃李年华，鲜妍俏丽，眉眼间自成一派内秀的灵动。

她盈盈一笑：“好啊，我们学校有活动的时候您一定要来，校戏剧社每年出的节目也都很有意思的。”

人如其名——姽婳伤诔。

盛庭霑暗想。

正要收回视线，清亮的眸光投过来，盛庭霑看到黑色蝴蝶停顿稍许，又振翅飞走，留下清泉层层扩散的涟漪。

像起了一场春风。

这是黎婳今晚除了进门打招呼之后，看向盛庭霑的第二眼。

灯盏下，男人英挺的眉目更显幽深，气场若静水流深。

白衬衫之下身形挺括，可见肌理起伏，领带微松，但半温莎结仍然保留着完整的形状，袖口挽着，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除了左手食指那枚墨玉指环外，身上别无饰物。

前两次见面，黎婳也注意到，他似乎并不喜欢佩戴腕表。

寡淡也掩盖不住一身清贵。

他像晨雾弥散的森林里，沉寂挺拔的雪松，当你走近之后，会发现他并不在意你的靠近与远离，他只遥望着他的远山。

“小叔叔那么忙，我都不好意思开口邀请您。”

盛庭霑视线平直，眼底带了点兴味的审视，勾了勾唇说，“那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诚意邀请我。”

对上那道晦暗深沉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的目光，黎婳心头不受控制微跳，却没有迟疑地点下头。

“我是真心的。”

只是太过迫不及待，反倒像是刻意的找补卖乖。

向来冷面吝啬笑意的贺川都听得发笑。

盛琅以为她面对长辈紧张，给她倒了杯蓝莓芝士茶。

盛庭霑看她偏头对盛琅浅浅一笑，指尖意味不明地点了点桌面。

黎婳把茶杯放到右手边，一脸正色地重复：“真的是真心的。”

“看情况。”

盛庭霑最终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菜品上齐，黎婳不是很多话的人，但看盛琅一个人应对裴行之过于吃力，便主动参与到话题当中。

“这没你做的那个什么什么糕好吃。”

裴行之上一秒还在吐槽金融圈的一项政策，下一秒就跳脱到攻击菜品的味道。

黎婳顺着问：“您吃过？”

“那天去老太太那儿蹭了顿饭，刚好被我赶上了。”

黎婳跟上思路：“您喜欢就好。”

裴行之啧了声，“可惜了，咱们盛董从来不吃这些，你给他送那份礼物简直浪费了。”

黎婳微怔，下意识去看盛庭霑，她声音轻缓：“我不知道小叔叔的口味。”

盛庭霑觉得裴行之话多，想解释半句，但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保持了沉默。

平静的神色像是默认。

下一瞬，黎婳唇角微扬，自己给自己解了围：“不过那些东西也不算稀奇，有您喜欢的话也不算浪费。”

盛琅适时补充：“小叔可以试试婳婳做那个助眠的香囊，是她在北城医馆的老中医那里买的药方，效果挺好的，我用着一段时间，晚上睡眠质量高多了。”

裴行之镜片后的眸光微不可察凝了凝。

这小子居然知道黎婳给盛家送礼的事情……

谢礼这件事又牵扯到那晚公馆的遭遇，盛琅停筷，郑重地向盛庭霑三人道谢。

“小叔，裴叔，贺叔。”

“那天多亏了你们在。”

他们三位帮了黎婳，于情于理他也应该道谢，但这事涉及到黎婳不愉快的经历，私下里他不太好开口，刚好今天所有人都在，是一个适合道谢的恰当的场合。

盛庭霑眉目低敛，淡声道：“小事而已。”

这一切都和自己预料之中的背道而驰，裴行之嚼着鹅肝，暗自琢磨了会儿，越琢磨心里越是不对劲儿。

用过餐，考虑到盛琅要绕路送黎婳回御庭，便让两个小辈先走。

裴行之和盛庭霑简要说了盛琅负责那个项目的进展，等他做考量。

正事说完过后，裴行之把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掰弯又掰直，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下不下。

再开口，语气颇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盛董，在国外的时候，校内校外多少名媛淑女，多少王室千金拜倒在您的魅力下啊。”

“我本来以为呢，以您的相貌，您的财富地位，肯定是雷打不动的高岭之花的设定，没想到您似乎大概也许还有被人当鱼养的一天呢？”

如果真是这样，更扎心的是，鱼缸里还不止他这一条鱼。

盛庭霑轻讽：“你准备转行做情感分析师？”

裴行之单手撑着头，没个正经：“也不是不行。响应国家号召，投身新兴行业，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以我的能力，三年把公司干上市没问题，盛董，贺总，投资吗？”

他得瑟了一会儿，又开始当起知心大哥哥：“来，跟学长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这里就老贺和我，都是自己人，咱们兄弟仨谈谈心，分析分析。”

盛庭霑看向贺川：“司机还有多久到？”

贺川：“楼下候着了。”

说完，两人默契地起身，留给裴行之两个冷漠绝情的背影。

“真是不可爱！”

裴行之怀念了三秒钟六年前虽然性子寡淡但还有耐心这一项优良品质的盛庭霑。

重新架起眼镜，整了整外套，他又恢复了斯文表象，慢悠悠地跟上两人。

迈巴赫游走在京市盛大恢弘的夜景中，满城流光在冷棕深海里碎成片片光斑。

耳边是裴行之骚扰贺川的声音，盛庭霑刚看过老宅那边的营养师传来的营养食谱，短信提示有新消息送达。

黎婳：【小叔叔，我送您的糕点，您真的一口都没吃吗？】

盛庭霑观察力很好，这项天赋让他在很多商务场合得以游刃有余，掌控主动权。

自然，今天的晚餐，他也记得小小的那杯蓝莓芝士茶。

直到这一餐结束，主人一口未动。

裴行之看热闹，但感情知识浅薄得令人发指，胡乱分析偏离事实基本逻辑，严格说来他的猜测并不算太准确。

他不是鱼。

小姑娘的心思比想象中玲珑，有plan A和plan B。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出错

——他是她的plan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