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李斯趋步入殿，勉强打起精神。他虽位列三公，却已过花甲之年。为能更进一步，他必须时刻注意。像疲惫软弱的面，绝不能让人瞧见。

“臣，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免。”

李斯抬起头来。

便看到皇帝正捧着文书。

欸……这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皇帝是早睡晚起，从不熬夜。此次突然诏他觐见，还以为是有何急事。只是见皇帝如此，李斯则是蹙眉腹诽，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这些，都是丞相批的？”

“是。”

“是朕让你批的？”

“额？”李斯连连点头，抬手道：“若无上准许，臣万死不敢僭越。”

“以后还是送朕这。”

“臣遵制！”

李斯额头都沁出冷汗。

不用想，肯定是他犯错了！

这回可全完了！

皇帝让他代为审阅文书，明摆着是考验他的能力。现在收回权力，也就意味着很对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很不满意。别说更进一步了，能否保住左丞相的位置都两说。

……

实际上，秦始皇并无这些想法。他刚知道这事，的确是相当生气。但后面便已料到是秦甘所为，李斯不过是惟上是从，也就没打算再追究。但李斯得知道，给他的才是他的，不属于他的连想都不能想。若欲收回，他就得乖乖双手奉上！

这段时间披着秦甘的皮，到处逃窜。久久没有握笔，批瘾自然上来了。他这都是忙习惯了，每日不批文书总觉得浑身不得劲。现在重新换回身体，自然得先看看。

“现在是到了吴县？”

“明日便可抵达。”

“诏砀郡尉、会稽郡守、吴县令见朕！”

“臣遵制！”

李斯躬身垂首，不禁有些奇怪。按规矩，会稽郡守和吴县县令肯定是要来迎接天子车驾的。可砀郡距离会稽足有千里，为何点名要召见他呢？

“禀上，少公子求见。”

“宣。”

“儿，见过父亲。”

“免礼。”

秦始皇皱起眉头。

胡亥变黑变瘦了些啊！

“汝为何变黑这么多？”

“？？？”

胡亥满脸悲愤。

怎么还好意思问他的？

他在大泽乡下田秋收，每日顶着烈日劳作。他好歹是秦国少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就从未干过苦力。这段时间他劳心劳力，被太阳晒得脱了两层皮。

“儿真的知道错了！”

“你这是作甚？”

看着跪在地上不住叩首的胡亥，秦始皇则是不明所以。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对胡亥却是例外。胡亥母亲是他较为宠爱的夫人，可在生下胡亥时却难产而死。胡亥有着其母灵动的双眸，自幼聪颖懂事。关键是性格像他，喜好法家之言。这回东巡胡亥上书请从，秦始皇也都答应下来。

“你上来说话。”

“儿不敢！”

“嗯？”

胡亥继续叩首，苦着脸道：“儿平时下地劳作，晚上还得挑灯夜读抄写书籍，头悬梁锥刺股。这两日染了风寒，儿实在是没有精力。儿真的知错，再也不敢糟蹋粮食，也不敢再仗势欺人。”

秦始皇眉头紧蹙。

不用想，这肯定是秦甘的手笔。

他竟敢如此为难胡亥？！

“上来吧。”

胡亥颤颤巍巍的向上走去。

他现在是真的知道错了……

没办法，谁让他摊上了蒙毅！

这老狐狸是出了名的腹黑，也是智臣典范。意识到皇帝的决心后，蒙毅是真揍他。但凡他敢偷懒，蒙毅的教棍就来了。也不用力，却能让他吃痛。

“你……”

秦始皇刚抬起手来，胡亥便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当初秦始皇可是把他往死里抽，他足足躺了大半个月都没养好。见皇帝抬手，他自然是本能的闪躲。

“你这是作甚？”秦始皇拍了拍胡亥的脑袋，蹙眉道：“朕只想看看你。”

“儿……儿……”

胡亥抬起头来，瑟瑟发抖。看着皇帝关怀的眼神，他则是有些诧异。他有种感觉，当初疼爱他的父亲又回来了！

“让赵高把你的课业取来。”

“父亲，我如今的先生是蒙毅……”

“咳咳，那让蒙卿取来。”

秦始皇轻轻咳嗽。

不用想，也是出自秦甘的手笔！

反贼就是反贼！

竟敢苛责他最宠爱的少子！

秦甘并未成婚生子，哪里懂得为人父母的艰辛，根本就不懂如何教育子女。堂堂公子，看看被摧残折磨成什么样了？

趁着蒙毅不在，胡亥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这段时间的不容易。他悲愤无比的伸出双手，“父亲看看我这手……这都快肿成猪蹄了，还得磨墨书写。甚至有人笑话我，说我是挑粪公子！”

面对胡亥声泪俱下的控诉，秦始皇则是面露古怪。正准备出言宽慰时，蒙毅带着扈从趋步而来。

哗啦啦……

一卷卷竹简散落在地，堆起来已经是足有一人高。秦始皇有些错愕的接过一卷卷竹简，上面都是胡亥的字迹。可不只是律令和法家书籍，还有些仓吏簿册。

“这都是胡亥所写？”

“是的。”

“这……”

秦始皇顿时语塞。

他快速翻着一卷卷竹简，眼神也变得愈发炙热。胡亥如何，他是心知肚明。让他做点课业，那比杀了他还难。少时还算懂事，现在是愈发的贪玩，也就在书法上有些造诣。

秦甘，好像还真有些能耐！

但很可惜，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生于公室，就总有诸多身不由己。愚钝蠢笨，有时反而是件好事。太有才能，必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此前就没想过栽培胡亥，更没指望他多有才能。只要开开心心的长大，待其及冠成年后，便为其封君赐些食邑，这辈子衣食无忧便足够了。

只是秦国素来不养闲人，历代公子出将入相也都有。胡亥就算不能继位，今后当个封疆大吏也无不可。或是位列九卿，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

“这都是你写的？”

“是，太累了！”

“累？你是秦国公子，怎能怕累？”秦始皇冷冷抬起手来，“汝也已长大，不能再如往昔胡闹。蒙卿，继续好好教他！”

“啊？”

胡亥满脸诧异。

他卖了半天惨，合着都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