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日初时分。

吴县，胥口乡。

恰是仲秋时节，沿途田埂还能瞧见沉甸甸的稻穗。秋风吹过，金色的稻浪滚滚而过。老农俯首割稻，还有半大的稚童在旁帮忙。

当地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昔日曾属楚地，所食以稻米为主。靠着鱼盐之利，会稽可是相当富庶，人人皆无饥寒之扰。自秦置郡县起已有两年，当地还算是太平。

秦始皇走上前来，捧起把稻米，自语道：“稻粢穱麦，挈黄梁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朕尝闻楚地好食稻米，与秦不同。楚人好剑舞多任侠，素有傲骨。当地皆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丞相，你可曾听说过？”

“臣有所耳闻。”

李斯跟在后面，他们皆着布衣常服。行于田埂，好似领导视察。他本为楚国上蔡小吏，对楚地也算有些了解。听到皇帝提问，便抬手道：“不过是些庸人之言，无需在意。”

“嗯。”

秦始皇点了点头，继续向前。他披着秦甘马甲时，就都已问清楚。他们的大本营就在吴县，且主要分布于胥口乡。不过并非是在乡邑，而是在山林村野内。毕竟要躲过重重秦吏的通缉，可不容易。

项梁暗中栽培近百死士，其中有人名为参木。他本为楚人，负责造钱。后来成为秦吏，同样负责货币这块。结果就利用职务之变，装病在宅中造钱。再用这笔钱添置甲兵，囤积粮饷。

侯生利用飞鸽传书已经通知了项氏，他们动作都很快，想必都已撤走。他们可是狡兔三窟，不仅修有地窖还有很多秘密山洞。秦始皇现在最好奇的莫过于那些祥瑞，还有那传说中的仙器。虽然当时没了仙力，可那刺破黑暗的光却令他终生难忘。

只可惜，仙器的下落只有秦甘知晓。秦始皇也已想通，就算他掘地三尺怕是也难找到。首先他们不知这玩意儿长什么样，也不知其下落，这就和大海捞针没区别。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就只有秦甘能找到。而以秦甘沉稳的性格，绝不会贸然来会稽。

他此次微行胥口，就是想看看秦甘的手段。就算项氏撤出，也总归会留下些痕迹。等吴县都处置好，他就会前往庐江。届时秦甘必会抓住机会，回到吴县收回仙器，而秦甘的就是他的！

……

……

秦始皇沿着田埂而行，越往里走就越偏僻，一间间茅屋散落在各处。蒙毅走在前面，介绍道：“这些都是昔日邦亡人所居。后被秦国所查出，故黥为城旦。因遇己巳赦，便沦为庸耕者。并无固定的农田，主要为他人庸耕而活命。”

“嗯。”

秦始皇点了点头。

秦国户籍制度是出了名的严苛，昔日的商君也是因此作法自毙。至于邦亡人，可以理解为是叛国罪。从秦国逃至别的国家的，都是邦亡人，而秦国保留追究的权力。随着秦灭六国，这些邦亡人都会被揪出。为首者处死，其余人一律黥为城旦。

只是他们运气比较好，遇到了赦免。虽然后世太史公说秦始皇急法，久者不赦。但实际上，秦王时期就两次大赦天下。只是和影视作品不同，不是说全都赦免的。该如何赦免抵罪，都有专门的秦律规定。毕竟秦国是出了名的事决于法，一切皆是有法可依。

秦甘就把心思落在这些人身上，毕竟他们本就是罪人，还沦为庸耕者。连属于自己的田地都没有，只能给他人耕作，以此换取少量的粮食。加上地处偏僻，就连秦吏平时都来的少。

“这胥口，能有祥瑞？”公孙成皱起眉头，低声道：“上此次微行，太过危险。若真有祥瑞，令人献上便是，还望上尽早返回离宫。”

“无妨。”

见秦始皇淡定的模样，公孙成只得叹息。他虽然是四朝老臣，也难左右皇帝的想法。自秦国灭齐后，秦始皇便昭告天下广征天下祥瑞之事，以此佐证秦国为正统，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有人说临洮有长人，还有人瞧见瑞兽……温县令则是上书，说是家中良人诞下一女，手握文王八卦而生。不出百日便能人言，以哭笑便可断人吉凶。皇帝赐千金，以善养其女。听皇帝说祥瑞，他们就都明白了。想必是皇帝又得到密奏，所以来此微行。

秦始皇负手走在前面，靠着张良项梁，他对胥口乡是了若指掌。他今天就是要让秦甘看看，他的那些手段在权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辛苦筹备的大本营，会被秦国轻松瓦解。

沿途景色怡人，秦始皇径直朝着那些茅屋而去。他们刚到就听到阵阵犬吠，而栽种着的柿子已经成了红色，越过木制篱笆。有须发皆白的老丈正在编筐，动作很是老练。这还开垦有小半块土地，种了些葱韭。

这其实就是普通黔首的房宅格局，门口种点容易养活的葱韭，用以当做菜羹。这种小菜地无需缴纳田赋，只要别太过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秦始皇眼神示意，让冯毋择上前。冯毋择在咸阳纳了个越女为妾，恰好便是出自吴县这代。声美歌甜，备受冯毋择宠爱。昔日伐楚，冯毋择也有参与。曾担任会稽假守两年，所以对当地方言也是有所研究。

“老丈，能否讨口水喝？”

“诸位是？”

“告诉他，我们是秦甘派来的。”

冯毋择抬手相告。

李斯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秦甘？

莫非是出自咸阳秦氏？

但很陌生，都没听说过。

“是秦君的人？”

“快请进！”

老丈顿时大喜，连忙招呼。秦始皇则是冷冷的看着，杀意弥漫。很明显，这些庸耕者皆是听令于秦甘的。甚至愿意冒险隐瞒，也无怪乎这些年来都无消息。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拿到祥瑞再说。

“诸位莫要嫌弃，我去准备些饭食。”

“有劳老丈。”

秦始皇抬手致谢。

又看向李斯等人，示意他们勿要多言。既然和秦甘绑定，那就给他个身份，逼着他做出选择。到那时处处遭受六国反贼猜忌，不怕他不投靠秦国！